與城中的“濠陽小築”隻有一個穿布衣的花發老農看門不同,張家的“城南別業”大門前,門警荷槍巡邏,閑人絕跡,不時有鄉人頭頂紙頭,口呼申冤。
“嗬嗬!今個巧了!”
來到張家“城南別業”的大門外,瞧見那邊有人頭頂狀紙喊冤,這隻存在電影中的一幕這會竟然出現在自己眼前,倒是讓李子誠一樂。
“好了,別喊了,張老爺在總商會審你的案子!”
“沒想到還能瞧上一出張老爺審案!”
嘴上這麼說著,李子誠卻知道南通的地方自治能持續多年,很大程度上離不開“張三衙門”的支撐,這個衙門是從張控製的“通崇海三屬總商會”演變來的。
“走,咱們去瞧瞧……”
說著,李子誠便朝這城南別業附近大聖橋旁的通崇海三屬總商會走去,走到總商會的時,忍不住打量這座“張三衙門”,這才看清是座廟改的,南麵的正門封了,從東傍臨街新開一座廣亮門,正殿掛著“議事廳”白底黑字匾額。
這會這的“議事廳”外已經擠滿了人。
“不許說話!”
站在旁邊的警察立刻喝斷了眾人的嚷嚷聲。
“三先生這就要升堂審案了!”
好不容擠過幾排人,好一陣李子誠清楚這議事廳,正堂“公案”後坐著一位五十幾許的老者,他偏身坐在公案後,沒有穿公服,隻戴了頂六合一統黑緞瓜皮帽,中間嵌著一塊白玉,想來這氣色紅潤的老者就是張謇了。
這會卻看見張謇正低頭看著狀紙,全是一副審案的模樣,而瞧著這一幕,李子誠卻是微微皺下眉頭,再看周圍諸人,全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顯然對此他們早已習慣。
這會卻聽著議事廳內傳來沉啞著嗓子的問聲。
“李田臣,就是兄弟分家不和,有啥冤不冤的……”
原本是家產糾紛,心下嘀咕一聲,李子誠卻是看著那坐在“公案”後的張謇,整個人便陷入沉思之中,準確的來說是思考自己與張謇之間的差距。
他出身於一個“沒地位”的地主家庭,張家屬於“冷籍”,祖上幾代都是平民,既沒人做過官,也沒人中過秀才、舉人之類。就他而言,在中年以前,充其量隻能算是一個場屋蹉跌、側身幕府和經營鄉裏的普通鄉紳。轉折的契機,是後來他的狀元及第。狀元的尊榮,無疑奠立了張謇成為南通士紳領袖的堅實基礎,而他早年“經營鄉裏”的活動,從多方麵擴展了他的社會交往圈,聯係了官紳之外的多種社會力量,奠定了自己在通海地方社區的良好形象。
雖說張謇一生中真正任實缺官的時間雖不過三四年光景,但他一直與官場政界保持著千絲萬縷的聯係,他本人雖未曾直接進入政治權力核心和卷入政治鬥爭漩渦的中心,但先後參預和介入過清末民初中國所發生的幾乎所有重大的政治事件和活動。而在他的頭上,也始終閃爍著來自官紳商學各界的各種耀眼的桂冠。
那些大大小小的來自國家與社會各界的頭銜和職務,無疑大大地提高了他在全國官場士林的聲譽,也壯大了他在地方社會的聲威,自然為他的南通地方事業創造了極其有利的社會條件。而他又廣泛結交政、軍、商、學各界名流要人,上自中央大員,中而地方督撫,下至州縣長吏,旁及地方士紳和實力派人士,縱橫交織著一張由地緣、學緣、業緣、職緣、友緣等組成的龐大的社會關係網絡。
正是這幾者相合構成了此時張謇的地方權力,而他身上還有著介官商之間,兼官商之任,通官商之郵的優勢。對官,他是商界領袖,利用商人群體的訴求和支持,可以一爭權益;對商,他有“奉旨總理通海商務”的頭銜,依恃官府的權威,可以平抑來自地方保守勢力的阻撓。
“官商、官商……”
心下嘀咕著,看著台上的一本正經審著案的張謇,李子誠總算是明白和自己相比,他的優勢在什麼地方,他的雙生身份、社會網絡,就是張謇最大的優勢,他正是利用這個優勢,才在南通建立了自己的“自治小王國”。
而這個“南通自治”才是自己最好奇的、同樣也是最需要學習的地方,而對一個地方自治領袖而言,其事業的成功與否,一個不容忽視的因素,在於如何處理好與國家政權之間的關係。
一邊袁世凱對自己的警惕和抑製,另一邊,袁世凱卻對張謇和南通極盡讚美之詞,兩者一較,便顯出自己的不足來,如何能放鬆袁世凱的警惕,從而為自己的發展贏得一個良好的外部環境,才是自己最需要學習的,也是自己此行的目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