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天氣不好,6點多天就快黑了。老婆見我還沒回家,就過來找我。一聽說老婆要我回家,那幾個受重傷的,都眼巴巴地盯著我,那眼神分明是不願意讓我走。其中一位傷者還說:杜老師,我平日都是找你看病的。言下之意,千萬不能扔下他們不管啊。
在我們那裏,大夥都稱醫生為老師。我對那人講:你放心吧,我不會扔下你們不管的。
我把老婆拉到一邊,悄悄對她說:我得留在這兒,我是醫生,我待在這兒他們心裏會踏實些。你回家照顧好老人和孩子。
那個晚上,我老婆在路邊為我父母和孩子撐著一把雨傘,坐了_一宿,也替我擔心了_一宿。她害怕河上遊的水庫要是垮塌了,還不得把我淹死啊。晚上8點多,幾個人到河邊解手,聽到河道裏有呻吟聲。循著聲音,大象從漆黑的河道裏抬回來一位腿骨骨折的老人。
在傷者不停的呻吟聲中,我度過了地震後的第一個夜晚。
第二天一大早,我老婆讓她堂弟來接我。我老婆說,鄉衛生院那邊缺人,讓我去幫忙。她還跑去鄉政府找人,準備把那六個受重傷的人也轉到衛生院。臨走前,我對那六個重傷的人說:等著我,一會兒就來接你們。守了一夜,他們都很信任我,很放心地讓我走了。
當時,衛生院非常混亂,門診樓已成了危房,傷員們躺在院子裏,不停地呻吟。更要命的是,不少醫療設備都被砸壞了,就是沒壞的也無法使用,因為沒電了。從那天起,我就和衛生院的七名醫生一起,每天忙著給受傷的鄉民們包紮、換藥、消炎、輸液什麼的。很快,鄉政府就派人把那六位傷員轉移到了衛生院。在衛生院裏,有四十名重傷員,其中有三十多名危重傷員需要手術。作為醫生,我知道多拖延一天對傷員們意味著什麼,可我們無能為力。有時候,他們實在難受得忍不住,就會說:杜老師,給我看看。杜老師,給我看看。那時候,我心裏就像刀絞似的。
這天我老婆做了件事兒,我挺佩服她的。她早上到鄉政府後,主動提出把我們家兩個藥店價值七萬元的藥品捐獻出來,集中到衛生院管理使用。這事兒,她也沒跟我商量,但我覺得她做得對,她這樣做我挺自豪的。
16日上午,來了一架直升機,接走了四名重傷員。下午直升機沒再來,到了晚上天氣變了,又刮風又下雨。傷員們的帳篷都很簡單,幾根木棍兒搭塊塑料布,風一吹就散架了。那時候傷員的情緒都低到了極點,我從他們的眼神中看到了絕望,他們認為沒人管他們了。風雨中,聽著傷員們無助的呻吟聲,我流淚了,這是地震發生後,我第一次流淚。
地震過後,茶坪鄉就跟外邊失去了聯係,通信中斷,路也不通,成了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從16日開始,謠言滿天飛,有人說,還有更大的地震,還有人說,要來洪水,也有人說,山要塌了….親戚朋友都勸我們趕緊離開。
第二天,我父母和親戚們帶著我兒子,沿著解放軍翻山越嶺走出來的一條小路走了。我讓老婆跟他們一起走,她不肯,非要留下來陪我。那時候,我好感動。後來,我老婆就留在衛生院幫著配藥。也就在這一天,整個茶坪鄉鎮上的兩千多名滯留人員全部離開,隻有政府工作人員、醫護人員和傷員仍在留寺。
18日,先後來了九架直升機,把傷員全都接走了,衛生院的大部分醫生也一起離開。鄉政府的人要求我和我老婆也一起撤離,我們想了想,還是決定留下來。因為解放軍仍在廢墟裏救人,總得有醫生接應啊。最後,就剩下了我和張曉蘭醫生。
24日早晨8時,在茶坪鄉救援的解放軍將廢墟清理完畢,再也沒有受傷的人送來,我們開始撤離。我和老婆,張曉蘭醫生,還有兩位解放軍,我們五個人,一人拄一根木棍兒,開始爬山往外走。自從12歲時受傷,腿部落下殘疾以後,我就再沒爬過山。可是,我們要走到有車的地方,必須翻過三座山。由於道路險峻,有的地方甚至要用繩索綁在身上爬懸崖。同路的解放軍擔心我出意外,一再提出要背著我,可我堅持要自己走。後來,在大家的一再勸說下,為了不拖撤離隊伍的後腿,我隻好趴在了解放軍戰士的背上。
十一個小時後,我們終於翻出大山,到達了安全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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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2日地震發生時,我正在北川縣城的家中上網,突然房子搖了_—嚇。就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房子又劇烈地抖動起來。老公衝我大喊:地震了!然後抓起一件睡裙蓋在我頭上,拉起我就往衛生間跑。地震在北川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我朝老公嘟噥了_一句,有病啊。但是,我們還沒跑進衛生間,樓就垮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