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果一側身落到了牆下。
穆魚把胳膊和腳停下來,對著丹鳳的院子發愣。槐樹花最繁盛的時期已經過去,空氣中殘餘著香甜,細處有種頹敗和憂傷的味道,因而也更濃更釅。他想起今年就沒正經地吃過幾串槐花,過去他總要吃很多,爬到樹上,坐在枝杈間放開肚皮吃。一晃槐樹花都開完了。他不知道九果到丹鳳的院子裏幹什麼。
時間很短,短得他想都沒想清楚九果可能會幹什麼,九果就重新出現在牆頭上。這一回九果沒有讓他看見自己的白牙。他隻是看見九果在太陽底下揚了一下手中的東西,發出的分明是紅光,鮮紅豔麗,如同過年時漂亮的紅焰火。穆魚覺得頭腦轉得緩慢,他想不出來那焰火一樣紅的東西是什麼。
九果已經過了牆,跳到了花街上,像過去一樣向石碼頭狂奔。那一閃一閃的紅。
然後穆魚聽到一個女人的叫聲,有點遠,丹鳳光著身子在小槐樹下又蹦又跳,忙得兩隻手不知道往哪裏放。丹鳳白得也晃眼。她叫了一會兒就停住了,因為周圍有了動靜。午睡的花街被驚醒,一扇扇門被打開,很多人穿著拖鞋往外跑。穆魚看見那些穿著短褲、汗衫和拖鞋的鄰居像一群花大雁遊向丹鳳的門樓。丹鳳跑回了屋,當人們衝進她的院子,她已經用一條大床單把自己裹起來了。跟她一起走出屋的是老羅,披一件襯衫,抱著肚子,從手開始一直到腳,都是紅的,他不斷地彎腰,彎腰,如同一隻掉進熱鍋裏的大蝦,頭和腳的距離越來越近。
穆魚聽到人聲亂起來,他突然想到九果,跑到樓頂的另一邊,石碼頭上一個人影沒有。烏篷船在走,他看到露肩的女人站在船上正對著石碼頭揮手,搖船的是九果。九果搖船像跑步,低頭弓腰。
他迅速跑下樓,母親剛打開鐵門,端著一托盤的水果要往上走。他衝下去,撞掉托盤,水果順著樓梯往下滾,穿過鐵門時他聽到母親絕望地驚叫一聲,已經來不及了,他踏上了一樓的地麵。地麵讓他感覺陌生,出門被一個台階絆倒了,一頭搶到地上,啃了一嘴的泥。他一邊跑一邊咳嗽,跑到碼頭邊上,烏篷船已經走遠了。他覺得嘴裏的泥怎麼也咳嗽不淨,一低頭吐了出來。吐了第一口接著吐第二口,先吐午飯再吐早飯,再也沒東西可吐了,他直起腰,覺得身體一下子輕了。母親在身後把他抱離了地麵,他掙紮,用盡力氣對著午後的運河水喊:
“九果!”
他聽見了自己的聲音,然後摔到了地上。母親驚得鬆開了手,她的嘴巴和眼睛同時變大:“你說什麼?”
“九果!”他再次發出了聲音。他看見九果轉過了身,把手舉到半空。
他一定聽見了他在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