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霞說,我們老板喜歡吃楊梅,我要知道他在這,路上就捎帶了,要不,嫂子你去買點來?
老四老婆應著,推門去了。東牛說,誰說我喜歡吃楊梅?
孫霞找個椅子坐下來,說,楊梅酸呀,你要不喜歡酸東西,那天我過生日怎麼會提前走?
東牛被她這句話噎住了,無語。孫霞這天穿的是一襲碎花連衣裙,坐在椅子上伸出兩條長腿,腳上穿一雙黑涼鞋,卻配了一雙雪白的襪子,孫霞說,大哥,你看什麼呢,你不是盯著我的手看,就是盯著我的腳看,我就隻有手和腳長得受看嗎?東牛說,我從前認識一個愛穿白襪子的小姑娘,也姓孫,她是我老師的女兒。
孫霞說,我知道那個女孩是誰,她爸是鄉校的教導主任孫長傑。
東牛仔細打量孫霞的麵孔,用手指朝孫霞的額頭點了點,說,明白了,孫悟空逃不出如來佛的手心,看來我逃不出姓孫的手心。
東牛記著孫霞的爸孫老師,初一那年,東牛家貧,父親生病掙不了工分,東牛歇學牽起了生產隊的牛韁繩,可孫老師不依,三番五次上門動員他父母。那一天中午東牛拴了牛回家吃飯,正碰見孫老師苦心婆心地勸說他爸。東牛羞於見老師,立在院子裏不敢進門,正是母親“曬伏”的日子,晾衣繩上掛著東牛家滿是洞眼的棉絮,東牛透過洞眼看見了孫老師的女兒,那是一個在東牛眼中天使一般的小姑娘,穿著的確涼的花裙子,嶄新的塑料涼鞋,腳上還穿著一雙白襪子。夏天還穿著襪子,這在當時的東牛心中是無法想像的,即使支書的女兒夏天也沒錢穿襪子,那是村裏人無法想象的奢侈。東牛的童年沒有襪子,即使是冬天也是赤腳穿上一雙蘆花草鞋,而夏天,東牛看看自己,上身赤膊,母親說可以省衣衫,下身穿的是一條補丁壘補丁的褲衩,腳上當然是赤裸的五個腳趾。東牛以前不覺得自己這樣的穿著有什麼寒酸,可在這小姑娘麵前,東牛羞慚不堪。小姑娘偏偏看見了他,驚喜地告訴大人,他回來了回來了,把他扯到了孫老師麵前。
東牛最終沒有複學,卻記住了小姑娘,天底下還有一種生活在天堂裏的城裏人。
東牛問孫老師可好,孫霞說退休了,身體挺好,還時常惦記著他鄉中的那些學生,他還記得你的名字。
東牛說,那時你可沒有虎牙,似乎連門牙也缺兩顆。
孫霞說,你不喜歡我的虎牙嗎?我明天就拔了它。
不,我喜歡虎牙。東牛說,喜歡那個穿著白襪子的小姑娘。
大哥說的可是真話?再過三天,就是我的生日,那你送我一打白襪子做禮物。
東牛說,你今年的生日不是已經過了嗎?
我過的生日可多哩。高興,過一回生日。不高興,也過一回生日。但這回是我真正的生日。
三天後,東牛想了想說,不行,三天後我正在北京開會。我明天就叫人把生日禮物給你送去。
女人生日多,男人會多。孫霞挖了東牛一眼,說,我就知道你會推托,北京沒有會議,廣州會有會議,廣州沒有會議,烏魯木齊會有會議,指不定是紐約、東京有會議。反正,你找得出一百個理由。
四嫂推門進來,將楊梅洗了端上茶幾,孫霞拈了一顆放進嘴中,說,真酸。四嫂說,要死,我沒顧上先嚐一顆。東牛塞了一顆到口中,說,不酸,甜呢。
臨走時,東牛把孫霞喊到一邊,說你把幫老四家買的東西都列個賬,交公司報銷。孫霞說為什麼,冬寶可是我爸教了三年的學生,你要不過意,那就別忘了答應我的一打白襪子。
東牛說,讓我買飛機我買不起,一打襪子我還買得起,我知道,天使都穿白襪子,長著虎牙的天使也是穿白襪子。
東牛說,孫霞,難為你替我惦記著老四家的,公司上上下下幾百號人,隻有你一個外人還想著這母子,要不,幹脆到公司來上班吧。
孫霞笑著說,不,還是不給你當下屬好,哪有老板給下屬送襪子的呢。
東牛想,這女子可真是伶牙俐齒,看來她不枉比別人多長了一顆虎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