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牛逢到節假日都得去看望老四冬寶老婆母子倆人。老四冬寶原來是東牛的項目經理,蓋石化公司辦公樓時出的事。冬寶是個辦事讓東牛放心的人,不然東牛也不會把一幢高樓交給他負責。問題出在石化公司的繆總身上,繆總是個呼風喊雨霸道的家夥,仕途上順風順帆沒嗆過水,膽大心卻不細,在進設備時受賄被拽住了尾巴。繆總被雙規時,東牛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比雙規的繆總還難捱時辰。別看現在的建築開發公司老總一個個風風光光,甚至用錢使喚當官的像使喚狗一樣容易,但當初起家時無一不是在當官的麵前搖尾乞憐,才扒到第一桶金。當然,你光會搖尾巴搖不來工程,人民幣才是硬道理。那時的東牛還剛起步,賬上連十萬都拿不出,繆總開出的價碼是一百萬。東牛和老四冬寶回固城老家借民間的高利貸,伍拾元和壹佰元的大票還沒出來,拾元的紙幣他倆塞了一化肥袋,倆人挾著化肥袋,一身汗臭,滿腹心事,東牛說這要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我可要被要債的人一口肉一口血活活吞了。老四說,隻要繆總肯收了,還怕他敢不把工程給我們。當官的性命看得比你重,你一個光腳的還怕他一個穿靴的賭命,東牛想想也是,在一個漆黑的夜晚把化肥袋扛進了繆總的家門。可繆總不是劉胡蘭,他一進去就軟蛋了,把什麼都招了,包括東牛扛的化肥袋,包括老四逄年過節送的煙酒茶葉。檢察院接著把東牛和老四請了進去,東牛死不認賬,隻承認給繆家送過一麻袋山芋,老四冬寶卻把什麼都扛了過去。老四被判了刑,老四對探監的女人說,我進來了,隻苦了你們娘倆,大師兄進來了,幾百號人就沒了覓食的去處。
東牛當然不能苦了老四冬寶的老婆和兒子。東牛把他們從鄉下接進城,從賬上擠出一筆錢,給娘倆在南湖新村買了一套兩室一廳的公寓房,接著出錢給老四的兒子聯係了一所有名的小學讀書。東牛說,老四的工資和獎金一分不會少,老四媳婦,你有什麼難事盡管開口,你娘倆的事就是公司的事。老四的老婆感謝不盡,那時東牛自己還睡在公司的辦公室呢。
買房時老四冬寶的老婆要的是一樓,一樓有院子,東牛去的那天是伏天的中午,鄉下女人畢竟是鄉下女人,她把院子弄成了一塊菜地,椒紅茄紫,欣欣向榮,東牛說,你可千萬別上糞肥,老四老婆說我曉得,我不會讓樓上的鄰居嫌的,這地沒種過莊稼,底子肥,栽什麼都長得枝茂果實。老四的老婆正在忙著“曬伏”,這是老家的習慣,梅雨天一過,家家戶戶都把箱底翻個底朝天,把秋天的夾衣冬天的棉服被褥統通晾到太陽底下,免得因潮濕而發黴。從前在村子裏,這也是殷實人家展示的一個平台,女人們結成伴,這家院子進那家院子出,大呼小叫,誇張的讚美讓受吹捧的女主人撈足了麵子,也讓家底寒酸的婆娘們落下委屈。東牛看著院子裏紅紅綠綠的衣服,問孩子的毛衣夠不夠,過冬的滑雪衫要不要添,老四老婆說,都有了,你不是叫公司的人送來了嗎,我還沒顧上謝你哩,小孫的目光可準了,買的衣服既合身又新潮,把娃崽子打扮得像個城裏人一樣。東牛詫異,哪個小孫,老四老婆說,你公司的女子小孫啊,來過幾回了,送這送那的,說是你吩咐她的,剛才還來電話,說一會兒就到。東牛沒吭聲,公司管理層裏沒有姓孫的女子啊,我倒要看看這天上掉下的“孫大聖”是誰。正說著,門鈴響了,老四老婆快步去開門,東牛聽見一個幾分熟悉的女聲說,嫂子,講好今天來幫你“曬伏”的,有點事兒耽擱了。
東牛雙手撐在沙發上,等那女子換了鞋進客廳,居然是孫霞,孫霞說,喲,老板也在嫂子這啊,東牛不由將撐著沙發的手放下了。東牛讓了讓沙發說,孫霞,坐吧。
哪有和老板平起平坐的道理。孫霞朝東牛嫣然一笑,那顆虎牙正衝著東牛。孫霞將煙缸放到茶幾上,又拎來水壺幫東牛的茶杯續水。水汽升騰,模糊了孫霞的臉,讓東牛想起了那晚鏡子裏這女子的影像。東牛嗓子眼一時有些幹,東牛咽了咽喉嚨,抬手抹了抹上下滑動的喉結,手感竟像是又捏住了那枚孫霞遞的潮濕的香皂。孫霞說,嫂子,來晚了一步,你把活兒都幹完了。
老四老婆說,你來陪我說說話就行了,還真的每回都勞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