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牛一覺醒來,孫霞還側臥在草坪上,這女人可真敢脫,居然脫得隻剩了腳上一雙白襪子。東牛不知道要不要靠近,說,天使,來人了,快穿上衣服。
孫霞轉過頭,坐直身子,草青體白,晃得東牛眼花,孫霞說,來的是人,又不是狼。是你心裏怕吧,你一個穿衣服的,還怕一個光身子的?
東牛走近,側著身體坐到草坪上。孫霞說,脫,脫光了陪我說話,我光著身子你穿著衣服這不公平,在伊甸園裏亞當和夏娃都沒穿衣服。
孫霞說,你知道我小時侯最大的願望是什麼嗎?是在夏天的時侯像你們一樣脫光了衣服在草地上打滾在河裏遊泳,可我父母不準,說我是城裏人。
東牛將自己脫了,看自己,胸不是胸,腹不是腹,長年不捉泥刀,身上已經肌肉鬆馳,典型的養尊處優的中年男人,不禁羞慚,抬頭,看到的是雕塑女像一樣的孫霞,乳是乳,臀是臀,東牛的眼光不敢朝深處看。
累了,冤了,我不哭。孫霞說,我在宿舍裏脫光自己,洗衣服,做飯,唱歌。脫光了就把自己解脫了。
活著就得累著,我也一樣。東牛說,有時候真不知道自己是誰,為什麼活得這麼累。你是城裏人,又是念過大學的,體會不到。我不同,鄉裏人把我當城裏人,有錢有勢。城裏人把我當暴發戶,吃了你的,拿了你的,轉過臉罵你是個土包子。
我是城裏人嗎?孫霞冷笑,在這座城市我無房無車沒戶口,受人欺受人騙,打落了牙齒往肚裏咽。也就大哥你還當我是個人。
孫霞仰身躺下,說,我真想這樣在草坪上睡過去,一睡不醒。
東牛的身體在微風中不覺得冷,倒漸漸熱了。東牛襠間物難得有覺醒的時候,感謝這陽光燦爛,感謝這芳草青青,感謝孫霞這美妙的胴體。東牛不好意思地說,這小東西思想不健康,我回屋教育教育他。
各自衝了澡,換上了浴袍,孫霞猶豫再三,說,說到底我們都還是這世間的俗物,我今天來是告密的。
孫霞說,你認識我手機上的這個號碼嗎?
東牛看了一眼,是他姐夫的號碼。東牛的姐夫負責工地的材料,東牛的心頭不禁沉了一下。幾乎每個建築公司的管理人員都是老板的七親八戚,東牛的公司也不例外。創業時,大家擰成一根繩,共煮一鍋飯。可業大後,問題出來了,總覺得自己碗裏的少,於是管財務的開始貪汙,管現場的開始虛報工時,管材料的開始拿回扣,東牛兩隻手按不住浮起的十個瓢,苦思冥想,想出了一招。把自己這一邊的親戚和老婆那一邊的親戚搭配組合,互相監督。這是受了電視劇裏的啟發,那些古代做皇帝的常常就是將內親和外戚的矛盾為己所用。姐夫的事已經有人舉報,東牛就隻有一個姐姐,姐夫家貧,東牛一拉隊伍就把姐夫帶進了城,這些年姐夫先是在村上起了樓,接著在鎮上買了房,可姐夫在工地上的胃口也越來越大,先是撿工地上的廢料賣給回收店,後是跟建材公司討回扣,東牛睜隻眼閉隻眼,看在自家姐姐麵上。可這回他膽子鬧大了,將整車嶄新的鏍紋鋼偷運出去賣錢,他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現在進鋼材一次就進成百上千噸,他以為鋼材不是棉花,少個幾十噸貨沒人能看出,殊不知早有人報告了東牛。東牛想不到的是,他偷賣的鋼材恰恰是賣給了孫霞的公司。
孫霞說,你打算怎麼辦?
東牛說,開除他,讓他陪我姐姐在家種地,每年的工資照發。
可以想得到,東牛的姐姐會哭著來求他,東牛的老母親也會替姐夫來求情。東牛歎口氣,說,你看看我過的什麼日子,甲方的人壓我,質檢的人卡我,材料商騙我,街頭的流氓地痞敲詐我,連我的親姐夫也偷我。我做老板實際上是做龜孫子。
東牛說,孫霞,你為什麼要告訴我?你這樣可是壞了江湖上的規距。
孫霞說,在我心裏你比江湖重要。
東牛說,你賣了他,你就不怕我打電話告訴他,把你也賣了。
孫霞說,我才不怕,當著麵你也可以告訴他是我告的密,你願意賣了我,隻能說明我賤,隻配被出賣。
孫霞接了個電話先走,她換上自己的衣服,將浴袍丟給東牛,孫霞將院門關上的聲音傳來,東牛低頭嗅了嗅那浴袍,隱約是孫霞的味道。東牛換上它,兩手揣在口袋裏在屋子走了幾個來回,感覺特好。他定定神,打開手機,撥通了姐夫的電話。
“東總……”
東牛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喉嚨一阻,憋久了的喉嚨一串聲幹嘔。
“沒有聲音,這電話怎麼這樣鬼怪。”
東牛將手機蓋合上,猛然一擲,手機在地板上四分五裂,東牛幹嘔了一聲,淚水湧出眼眶。東牛對著屋頂問,老天啊,這世界我還能相信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