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東牛(2 / 2)

師傅嚴格,師母刁蠻,可東牛再苦再累也能忍,總比回青草坡放牛好百倍。幸虧有桂花姐,桂花姐心疼東牛,常常揣一塊鍋巴半個山芋塞給東牛。桂花姐大東牛三歲,戀上了省城知青陳新民,經常借東牛的小雜屋幽會,東牛立在門外替他們站崗放哨。陳新民對師傅師母發誓說要紮根農村一輩子,大會小會發言成了紮根典型,可返城後黃鶴一去遝無影。桂花姐不吃不喝床上躺了三天,三天後起了床卻從此不再開口說一言半語,師傅唉聲歎氣,師母眼淚汪汪,陳新民當年喇叭吹得響如雷,十裏八裏都知道楊桂花要嫁給陳新民,沒人肯上她家的門提親。有一晚,師母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煤油燈火下,師母對東牛說,女大三,抱金磚。東牛看一眼垂著頭的桂花姐,說那得看桂花姐願不願,桂花姐突然抬起頭說,中,這是兩年多來東牛聽桂花姐從嘴裏吐出的唯一一個字,這一個字一錘定音。

憑良心說,東牛從沒嫌過桂花姐。結婚那個冬夜,東牛躺在桂花姐的懷裏心滿意足,對待桂花姐像對待她家的自留地一樣勤勤懇懇,深耕細耘,不多久桂花姐就懷上了孩子。問題出在一個陽春三月,桂花姐在房裏洗完澡,東牛推門遇上了凸著肚皮的老婆,東牛第一次在白天看見老婆的裸體,桂花姐說,你來聽聽你兒子在肚子裏的聲音,東牛矮下身子,陽光從木格窗戶裏照進來,老婆的肚皮如一隻花皮大瓜,褐色的斑紋讓他想起滑膩膩的牛蛙,他差一點要吐。孩子生下,他以為那醜惡的斑紋要褪去,留心注意了一次,卻是風景依舊。東牛從此就對桂花的身子有了怯意。孫霞說,假,你不是讓城裏小姑娘細皮嫩肉的身子迷住了,就是還在陳新民的陰影裏趴著,別蒙自己。東牛說,反正我跟她在一起就怕那事了。

東牛跟孫霞講到這裏時,說,你們讀書人開口說感情,其實對我們這樣的人來說,感情是奢侈品,是桌上的菜肴,床上那事兒才是飯。一個餓肚子的人首先想到的是白米飯,填包了肚子才想到吃菜。可憐我一個男人,卻讓桂花姐這麼多年吃不上一頓飽飯。

東牛說到這裏,本來已答完問題。孫霞說,那個叫陳新民的人也應該在這座城市,你就再沒遇見過?

遇見過。東牛說。

有一天,東牛的車在路口等紅燈,東牛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背影,是陳新民,東牛跳下車,陳新民坐在馬路邊的馬紮上,地上擺著一疊疊報紙賣報。陳新民說,你要什麼報?東牛說,你所有的報我都買下了,陳新民抬起頭,打量著眼前腦肥體胖的東牛,說,你,你是不是東牛?

東牛拉了陳新民敘舊,酒桌上陳新民羞愧難當,陳新民返城後進了街道工廠,娶了單位的同事,幾年前雙雙下崗,妻子憂鬱成癌撒手而去,兒子總算爭氣,考上了大學。陳新民依靠賣報的收入勉強維持自己的生活和補貼兒子的學費。

你小孩是男是女?也快中學畢業了吧。

女娃,送到加拿大讀高中了。

你嶽父嶽母身體還好嗎?

好,能吃能喝,身體棒棒的。東牛心裏說,那本來是你的嶽父嶽母。

東牛說,你為什麼不問問桂花姐?

陳新民說,我還有什麼臉問桂花,幸虧她福氣好,跟了你,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東牛說,她跟了我過得並不好。我想求你一個事,你把這報攤收了,我送你二十萬,你到固城去養螃蟹,賺了你自己的,虧了算我的。

固城有個固城湖,那裏的螃蟹養殖業興旺發達,名聞國內外,成就了不少大款富翁。陳新民不相信天上會掉陷餅,東牛說,我有一個條件,你要每個星期去看一趟桂花姐,我實話對你說,她至今心裏都有你。

陳新民說,你不必誑我,你也像我當年生了豬狗心,想做陳世美,設一個圈套讓她往裏鑽。

東牛說,我跟你不同,我除了是桂花姐的丈夫,還是桂花姐的弟。我給你三天時間考慮,這是我的名片,想通了你到我公司來取支票。

三天後陳新民帶著東牛的支票去了固城。

孫霞說,哥,我沒看錯人,你人在花花世界,心眼沒壞。

這一夜自然纏綿不已,天亮,孫霞要走,孫霞翹起兩隻腳丫,說,哥,先穿襪子。東牛打開櫃屜,拿出一打白襪子,仔細幫孫霞穿上一雙,將那一雙腳摟進懷裏不舍得放開,東牛說,這些白襪子一直在等著它們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