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人鳥獸散,師弟們要陪東牛,東牛說我自有去處,命司機把車開到工地。幾個師弟心中明白,東牛是找地兒砌牆去了。高興,東牛會捉住泥刀砌磚,難受,東牛也是捉住泥刀砌磚。一手掌磚,一手握泥刀,東牛才能平定波動的心境。
項目經理見老板的小車深夜光臨,不知有何急事。東牛說,開攪拌機拌水泥沙漿,派幾個泥工給我送磚遞桶,我要砌牆。工程是三十層高樓,主體是鋼筋水泥,現在的高樓除非樓層分隔才會砌磚牆,項目經理心中納悶嘴上又不敢問。東牛去工具間拎出泥刀灰桶,在一堆紅磚旁覓了一處空地站定,仰頭看那夜空,星星閃爍,彎月朦朧。東牛歎一口氣,摸起一塊磚,手舉泥刀“哢哢”斬成四截,開步走了十步,以十步為限,左轉左轉再左轉,用斷磚定了一個正方形的四角,沙漿和紅磚已遞過來,東牛彎腰埋頭一氣砌了起來。
泥工都是從床上叫起,天寒地凍,這樣的時刻加班當然心生埋怨,可看到砌磚的是老板,大氣也不敢喘。黃沙水泥中攙了水,稍一耽誤就結成冰,泥工小心遞上手套,東牛扔了,手上的皮膚被割得血肉模糊,東牛不覺得痛,埋頭砌了一圈,東牛跳出矮牆,給孫霞撥了個電話,孫霞的手機已關機,東牛將手機隨手一扔,月光下手機劃出一條金屬弧光飛進了攪拌機。
泥工說,還砌嗎?
老板說,砌。
東牛一邊砌,一邊自說自語,東牛說,我二十歲進城時,我是一隻螞蟻,城裏人鞋跟一踩,我就變成粉末。
東牛說,我二十五歲在城裏時,我是一隻公雞,一隻被閹了的公雞。他們一根一根拔光我的羽毛,做成毽子踢來踢去。
東牛說,我三十歲在城裏時,我是一頭羊,他們捋下我身上的羊毛,做成羊毛衫羊毛被全家溫暖。
東牛說,我四十歲在城裏時,我覺得我是一頭大象,我亮著我的象牙邁著象步無人敢阻擋。
東牛說,可我現在為什麼在這所城市還是一頭豬,一頭隻配在泥濁裏糞堆上打滾的豬?
老板是瘋了,牆砌得夠不著了,他囑咐泥工抬起一個空心柴油桶扔進牆內,幾個泥工都在心裏叫苦,這瘋子看樣子要砌到天亮了。他們一點沒猜錯,他砌的不是屋,沒門,也沒窗,四堵牆圍得嚴嚴實實,黑咕隆冬的像是矗立的一座碉堡。泥工們遞桶隻能靠在外麵架梯子。東方發白,老板說我累了,你們去歇吧,膽大的泥工說,老板您也去宿舍躺一會兒,東牛說,不,我就睡這裏,我砌的這豬圈遮風。泥工們不解,天下哪家的豬圈砌這麼高的牆?卻不敢吭聲。待泥工下了梯子,東牛站在油桶上手一揚把牆外的梯子掀了,外麵的人聽見他“撲通”一聲跳下油桶,泥工們不敢勸,項目經理急急叫人扔進去幾床棉被。
開發公司慶業大典時,市領導蒞臨現場,省市電視台都來了記者。董事長東牛西裝革履,胸前佩一朵綻放的鮮花,神采飛揚,所有股東都容光煥發,排成一列歡迎來客,唯獨缺了孫霞。
行長作為嘉賓蒞臨,握住東牛的手,說,我怎麼不見孫總?
東牛說,我自那天一別,也再沒見到她,電話關機,貨款不來結賬。莫非連行長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
紅衛插言說,我知道,孫霞去了桃花村。
席間,行長向人打聽,這桃花村究竟是何處,秋生說,桃花源隻是一個傳說,原是晉人淘淵明夢中的一個去處。行長受過高等教育,豈能不知桃花源。行長說,我問的是桃花村在哪裏。
紅衛說,行長日理萬機,沒有時間上網轉悠,不知道桃花村,莫非沒聽說過醫藥代表?不知道醫藥代表,莫非也沒聽說過建材公司的業務經理?
後二者行長當然知道,這所城市無人不知,傳說是性賄賂傳染了艾滋數人。行長納悶,這與桃花村何幹?這與孫霞何幹?
行長回家後打開電腦上網搜索,輸進關鍵詞:桃花村。真有一個桃花村,在省城西郊,是省艾滋療治中心所在。行長何等智商,驚出一身冷汗,一夜惡夢,醒來才喚上當,夢中他在桃花村遇見了東牛,可東牛明明昨天晚餐時還和他推杯換盞。孫霞是東牛的二嫂,東牛不去桃花村,行長何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