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喊:“脫!脫!脫!”
小雲騰出一隻手,開始讓那隻胳膊擺脫風衣袖子,然後換一隻手脫另外一個袖子。因為一手脫,還要照顧鼻子裏的煙和嘴裏的嗩呐,風衣脫得像慢鏡頭,觀眾的胃口被吊起來,伸長脖子隻知道嗷嗷地叫。風衣裏麵是一件夾克,嚴嚴實實地把扣子扣到了頂。看來早籌劃好了,已經提前把該脫的衣服穿上了。脫夾克的過程更慢,夾克裏麵是一件火紅色的襯衫。脫到襯衫時,煙燒盡了,嗩呐也不再吹,開始一門心思脫衣服,一邊脫一邊扭動,那種最樸素最簡單的舞蹈動作。
小雲的一隻白胳膊露出來時,祥鹿班子那邊也有一個女孩站到了人群之上。沒抽煙,沒吹嗩呐,上來就開始脫,速度遠勝過小雲。然後兩個人麵對麵了,你脫一個袖子我也脫一個,你脫掉一件衣服我也脫掉一件,像一個麵對一麵慢半拍的鏡子。如果不是兩個班子裏的女孩競爭,可能每個人的身上還能多剩下幾件衣服,但兩人就耗上了,到了上身隻剩下胸罩不能再脫時,小雲率先開始解鞋帶。
人群快發了狂。她們在夜風裏花了半個小時的時間,最後穿著內褲和胸罩坐在小夥子們的脖子上。
兩個人的競爭演變成四個人的競爭,每一邊又出現兩個女孩坐到小夥子的脖子上。然後是六個人的競爭。
這場葬禮上的演出早早衝上了高潮,上去了就下不來。我想小頭的演奏今晚不會再出現了,就這麼脫下去也沒啥新鮮了,長途乘車的疲乏彌漫到四肢,我就回家了。路上還在想,才幾年啊,成了這樣。
“是跳了,”我說,把濕衣服的下擺對著叔叔抖。
“忍忍吧。”叔叔摸摸我衣服,“我這官不大,事不少,管完大家的嘴,還得管著給他們擦屁股。沒辦法。”
叔叔想讓我幫幫他,具體地說,讓我的製服幫幫他。我不知道它是否有用。客房裏坐著兩個警察,看起來是此次行動的頭目。他們漫不經心地看了我一眼,目光立馬擺正了,但依然矜持,胖一點的那個站起來說:“你是?”
“死的是我奶奶。”
“郎隊長,這事還驚動你跑一趟。”我叔叔說,然後介紹我,“我侄子,在北京工作,首長秘書。過來陪陪幾位,都是軍人,談得來。”
我給他們遞上煙,他們接過時點頭稱謝。“其實,這事也怪不得你們,周圍都這麼搞。”郎隊長說,“是他們自己往槍口上撞。可是,我們為難啊,抓誰過去都不好,這半夜三更的,還是在葬禮上。”
“還是郎隊長深明大義,”我說,“人死為大,冒犯了也不吉利。”
“是這麼個理,隻是這是公事,不好辦啊。”
“郎隊長說的沒錯,都不容易,”叔叔對我堂叔使了個眼色,堂叔從身後拿出五條煙,叔叔接過了,往郎隊長手裏塞,“給兄弟們暖個嘴,夜裏風涼。”
郎隊長還要推辭,我按住了他的手,“要是不嫌天晚,一起喝兩杯。”
“那就不好意思了。”郎隊長把煙遞給他同事,對我說,“太晚了,以後有機會再喝。鬥膽攀一下,兄弟,說實話,帶誰走都不合適,但形式我們總得有點,沒辦法的事,我們也要付給舉報人報酬。要不——”
“沒問題,”叔叔接過了話,“郎隊長你給個數。”
“不多,四百。”
我錢包正好在褲兜裏,掏出五張。郎隊長抽出一張塞回我口袋,“都兄弟了,還這麼見外。有時間一定到所裏找老哥,咱哥兒倆喝幾個。”
郎隊長帶著手下三個人走了,臨走囑咐兩件事,一是別再讓鼓樂班子玩過頭的,另一個還是請我去所裏找他喝酒。事情搞定了,小雲和那幾個剛被看在門旁的女孩已經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披著大衣服照鏡子補妝,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叔叔對鼓樂班子說,別愣著啊,吹!鼓樂聲起,不用看我也知道是小頭在吹嗩呐。但我困意隆重,隻想回家睡覺。
叔叔拍拍我的肩徽,說:“我說嘛,還是這個管用。”停一下又說,“哪狗日的嘴賤,想錢他媽的想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