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痛失愛侶(3 / 3)

童貫笑道:“不敢不敢,隻願為皇上效犬馬之勞,何敢奢望千秋之功,蔡大人過譽了!”

二人正在說笑,卻聽得門口有人大叫:“太子駕到!”兩人急忙起身往門口迎去,隻見太子趙桓帶著幾名侍從走入大廳。相互施禮後,蔡京把趙桓讓到了首席位置,謙恭地說道:“太子殿下光臨,臣求之不得。”童貫待趙桓坐定,舉杯朝眾賓客道:“今日太子爺親自來為下官壯行,童貫定能攜天朝之威,蕩平賊寇,不負聖上期望。為此,我先喝了這杯,以謝聖恩。”

童貫舉杯一飲而盡,繼而蔡京、趙桓與眾人也紛紛舉杯,一時間盅觚交錯,樂聲四起。酒過三巡,蔡京道:“今日臣特意請了京城徐家班的藝人來給諸位助興。童大人這次跋涉千裏,穿越崇山峻嶺,是極辛苦的差事,為出師大捷唱上一曲,以壯行色!”

在酒樓大廳一側等候多時的徐壽廷走上前來,衝著在場賓客們施禮道:“童大人將去西南平邊患,在下說唱一段韓信巧設十麵埋伏,西楚霸王烏江自刎的段子,祝童大人旗開得勝!”

在眾人的叫好和鼓弦聲中,徐壽廷朗聲念唱道:“話說當年天下大亂,群雄並起,逐鹿中原,這二位英雄各率雄師數十萬決戰於垓下……”

好戲剛剛開場,卻忽聽得酒樓外人聲嘈雜一陣騷動,一陣陣聲浪從樓外傳進來。所有的酒客都很驚詫,紛紛起身朝外觀望。蔡京被這意外的紛擾打斷了興致,十分惱怒,喝問道:“何人在樓外喧嘩?”

話音剛落,馮雲山神色驚慌地跑過來說:“不好了,蔡大人,酒樓外麵全是饑民,把前後門全堵上了,人多的數不清,大人快去看看吧,千萬別出什麼事!”

蔡京一聽叫道:“什麼人吃了豹子膽,敢來擾本大人的盛宴!”說著對趙桓拱手道:“太子爺安心飲酒稍候,臣到門口瞧瞧去,讓他們滾遠點,別掃了大家的興。”

幾位酒客也跟著站起來隨蔡京走到門口。蔡京往街上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酒樓外的街頭巷尾,密密麻麻站滿了滿臉饑色。衣衫襤褸的百姓,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外鄉逃難入京的流民,足有千人之多。人群中騷動不安,“太子爺救救百姓!”“蔡大人可憐可憐天下的百姓吧!”“開倉放糧!”的叫聲此起彼伏,如大潮一般。聲浪中還夾雜著女人的哭叫:“行行好,發發善心吧,我們都要餓死了!”

蔡京久經世故,但這樣的情景還是頭次遇到,立刻意識到這批流民圍堵酒樓絕非偶然,背後定有人指使,要不怎麼會知道酒宴中有太子參加?而且樓外人山人海卻並沒有衝入酒樓的跡象,焦急萬分的馮雲山,不停地擦著冷汗,可憐巴巴地望著蔡京,求他拿個主意。蔡京穩了穩神,大聲喊道:“各位都聽好了,我就是本朝宰相蔡京,曹縣一帶遭災的事朝廷已經知道了,馬上就會命各州府縣衙賑災放糧。鄉親們各自回去,不要滯留在京城,更不要堵在這酒樓前。再說,這酒樓又不是糧倉,哪來那麼多糧食給大夥兒?”

蔡京的話剛落,人群又一片騷動,有幾個聲音大叫道:“不行,讓太子爺出來說話,這邊都餓死人了,想拿幾句好話哄我們走,沒門兒!”“叫太子爺把開封府的糧倉打開,就地放糧!不見糧食我們決不走!”“把酒樓裏吃的都拿出來,要餓死人啦!”

看人群毫無退縮之意,蔡京一看軟的不行,沉下臉威脅道:“你們圍堵太子,是犯上作亂,是造反!聽我的勸告,速速散去,朝廷不予追究。哪個再繼續聚眾鬧事,以謀反論罪!”

蔡京完全沒有料到,此言一出,像水潑入熱油鍋,立刻炸開了。他的恐嚇不僅沒有作用,反而激怒了饑餓難耐的人群,周圍無數人眼睛裏透出的仇恨讓他不寒而栗,怒吼聲此起彼伏,酒樓門口的十幾名青壯農民甚至試圖衝進來。蔡京忙命侍衛拚命阻擋,轉身回到大廳桌前。童貫正神色緊張地和太子商議,看到蔡京,說:“這分明是有人煽動暴民造反,在京師竟敢圍堵太子,真是膽大包天不要命了。我即刻派人從後門出去,火速調幾百禁軍兵士,把其中領頭的反賊統統抓起來,問他個死罪!”

太子趙桓此時麵色蒼白,驚懼萬分,聽到童貫的話立即表示讚同,希望馬上派兵解圍。蔡京立刻阻止道:“不可!如果禁軍一到,這數千人中有亡命之徒,如果看無路可逃,衝進酒樓裏拚個魚死網破,這十幾個侍衛可救不了我們,到那時就是把亂民殺光了又有何用?這流民如鋌而走險,還不把酒樓都踩平了。”

蔡京的話讓兩人麵麵相覷。趙桓六神無主地望著蔡京:“蔡大人,事情緊急,再這樣僵持下去會出大事的,你快想想辦法呀!”

蔡京皺起眉頭苦思良久說道:“饑民入京的事,我早就知道了。據下麵奏報,幾個福田院四周都擠滿了,領管福田院的是個叫鍾八巷的人,據稱是京師江湖中的豪傑。福田院前些日子開了粥棚,安置了許多流民,這也算替朝廷辦了件好事,可沒想到今天突然圍了酒樓。京師傳言很多,這些流民中很多人受過他的施舍,如能把他請來,先穩住局麵,這些饑民不至做瘋狂之舉,貽害太子和童大人。眼下隻有這條路了,剩下的事,隻能走著說著。”

趙桓和童貫正無計可施,聞言如同抓住救命稻草,頻頻點頭說道:“蔡大人說的是,那就派人快去吧!”

蔡京為難地說:“現在官府的人一個出不去,得讓酒樓裏的人悄悄出去,不會引起誤會。”蔡京扭頭看了看惶恐不安的馮雲山說:“馮樓主,快找人去把福田院的鍾八巷請來,就說太子要見他!”

馮雲山象吃了定心丸,使勁點了點頭,因為他也覺得今天這圍酒樓的事來得突然而蹊蹺。馮雲山慌不擇路地衝到後廂房,對同樣坐立不安的張擇端說:“快從後門出去,到福田院請鍾八爺來,晚了可就出大事了。”

張擇端昨夜回酒樓,還沒明白鍾八巷要他回來的原因,現在恍然大悟,二話沒說,立刻奪門而去。

當張擇端氣喘噓噓地跑到鍾宅大院,卻看見鍾八爺在躺椅上打盹呢。鍾八巷一見擇端心急火燎的樣子,裝得像個沒事人,若無其事地給擇端讓了座。聽張擇端說了酒樓被圍,事態一觸即發的危局。鍾八巷並不急於起身,而是笑道:“沒什麼大不了的。那幾個狗官平時不管百姓死活,這回讓他們烤烤火,長個記性,知道逼急了百姓是個什麼結果。”

張擇端一聽急了,拉著鍾八巷說道:“八爺,你得趕緊去,李誌他們幾個快衝進酒樓了。太子和蔡京、童貫要出了事,朝廷有了口實大開殺戒,這逃入京師的鄉親們可遭殃了。”

鍾八巷覺得有理,噌地一下跳了起來。他知道一旦失控將會大難臨頭,立刻帶著幾個人跟著張擇端朝酒樓飛奔而去。

酒樓裏,酒宴早已無法繼續,圍在樓外的人群開始叫罵,似乎也忍耐到了極限。堵在門口的李誌幾人像隨時點燃的火藥桶,刹那間就能把酒樓裏的人炸個粉身碎骨。蔡京和童貫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而趙桓則麵如死灰地不住擦冷汗。早已停止吟唱的徐壽廷緊張地看著眼前危若累卵的局麵,提醒道:“這麼下去不是辦法,馮樓主,先把樓裏所有能吃的統統送到門外,就說太子正想辦法開糧倉的事,防止出意外才是當務之急。”

馮雲山一聽,沒多想,跑到門口高聲叫道:“老少爺們兒聽著,太子正給鄉親們想辦法,我先把酒樓裏麵能吃的拿出來給大夥救救急,先給老人孩子!別爭搶!”說完跑進大廳,叫所有的廚師、堂倌、歌妓全部都端著食物送出了門外。這杯水車薪式的安撫反而引起了哄搶,引起了幾處混亂,更多的人擠向酒樓門口,連李誌幾人都扛不住了。

正在這時,外麵的人群突然安靜下來了,中間閃出一條路來,而從人群甬道中走來的正是鍾八巷,人群中顯然很多人認識鍾八巷,在交頭接耳議論著:“鍾八爺來了,鍾八爺來了,這事有指望了。”

鍾八巷目不斜視走入酒樓,馮雲山急忙上前招呼道:“八爺,這位是太子爺,開封知府,這兩位是宰相蔡大人和樞密院的童大人。”又對趙桓和蔡京說:“這位就是奉命前來的福田院的鍾八巷。”

鍾八巷不卑不亢施禮道:“我鍾八巷本是草野小民,在福田院開棚施粥也是想積點陰德。三位大人喚老夫前來,有什麼要在下盡力的嗎?”

蔡京看樓門口的人群突然安靜下來,稍稍鬆了口氣,仔細打量鍾八巷,隻見他一身布衣,打扮毫無過人之處,但目光中的鎮定從容讓蔡京不敢小看。他堆下笑臉,說道:“鍾八爺在京城的名氣,蔡某略有耳聞。今日太子與我為童大人西征設宴餞行,未料被流入京城的饑民所困。太子已答應開封府開倉賑濟,無奈這些災民不肯散去,望你出去勸阻一下,免得出什麼意外,鬧出難以收拾的事。”

鍾八巷不動聲色地掃視了蔡京,童貫和神色緊張的趙桓一眼,說道:“各位大人也看到了,樓外這些鄉民餓得骨瘦如柴,有的甚至奄奄待斃。他們不是要與諸位大人為難,隻想有口飯吃,不做倒在荒野和街頭的餓死鬼。隻要太子下令立刻開倉放糧,這圍不解自破,並非什麼難事。”

趙桓驚魂稍定,為難地說:“把官倉的存糧放出去,得請奏皇上下旨才行,我怎敢擅自做主。京城不比別的地方,現在我困在這裏,如何能辦得到?”

隨鍾八巷回酒樓的張擇端忍不住插話道:“太子爺,現在顧不了許多了。為了諸位大人的安全,馬上下令開倉才好!”

站在旁邊的馮雲山和徐壽廷也隨聲附和。

鍾八巷笑道:“太子爺,你是開封知府,這京城所管的糧倉自然是殿下一句話的事。即使是先斬後奏,也是為救百姓的善舉。替朝廷和皇上分憂,皇上怎會怪罪?倒是你置之不顧,京城之中鬧出些什麼事卻不好交代。隻要你答應立刻開倉,這些流民的事兒包在我身上。再出事用我的身家性命相抵,太子爺不必多慮。”

話說到了這份上,蔡京和童貫定下心來。雖然酒宴被攪了局,但平息了事端也算是遇難呈祥。蔡京對鍾八巷的提議也隻能點頭稱是,並勸太子當機立斷。趙桓有了蔡京的支持,便沒有了後顧之憂,答應下來,並同意鍾八巷提出的立字為據。

馮雲山飛快地取來筆墨紙張,趙桓寫好了開倉放糧的命令,遞給在一旁等候的鍾八巷。鍾八巷露出滿意的微笑,拿著開倉令走到樓外,並示意太子侍從一同前往。

鍾八巷一出樓門口,對著翹首以盼的數千百姓,舉起太子簽發的開倉令,大聲喊道:“大夥兒聽好了,這是太子命開封府立刻放糧的手令。諸位鄉親現在就可以分頭去汴河邊的常平倉、常盈倉和永豐倉,由這幾個差役帶著去領糧。但鍾某有言在先,這裏是京城,天子腳下,領了糧食,規規矩矩離開,回自己的老家,不得借故滋事。我手下的人在各個倉門口盯著,誰若敢趁火打劫,我鍾八巷決不輕饒!”

鍾八巷說完,人群一片歡呼,有些老弱涕淚縱橫,“太子千歲,千千歲!”的呼聲此起彼伏。

鍾八巷朝手下的人吩咐道:“分頭帶領災民到糧倉,不得有誤。”

幾個侍從也朝人群大叫:“大夥隨我去糧倉吧!”接著便夾在人流中朝糧倉而去,頓時,酒樓四周的人群像潮水般退去。不到一個時辰,街麵上便不見了饑民的蹤影,又恢複了平時人來人往的熱鬧,仿佛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臨近的商家劫後餘生般地鬆了口氣,慶幸沒有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開始照常做生意。

一場風波平息了。當趙桓、蔡京和童貫心有餘悸地重新坐下,已完全沒了興致,宴席上的氣氛冷落許多,幾位大人寒暄了幾句便草草收場。雖然鍾八巷出麵平息了事端,但老謀深算的蔡京卻覺得此次被圍似乎和這位江湖人士有關,不由得皺起眉頭,陷入沉思。

鍾八巷、李誌、張擇端幾個人回到了福田院,說起事情的前前後後哈哈大笑。鍾八巷說道:“這些達官貴人向來是敬酒不吃吃罰酒,非得把百姓逼到要造反的地步,狗日的才會醒醒酒,變得明白一點。今天若不是李誌他們幾個壯漢在酒樓門口撐著局麵,太子和蔡京、童貫非被饑民們踩扁不可。百姓要被逼得活不下去,別說太子,就是皇上的金鑾殿也保不住,太不把百姓當人看了。”

張擇端歎道:“這次的流民大多是來自濮州曹縣一帶,離京城不過百裏遠,抬腳就到了,那遠離京城的各州百姓,要是遇上天災,還不知要餓死多少人。”

鍾八巷道:“古來如此。老夫我雖讀書不多,但官逼民反的道理是知道的,哪個朝代不是把百姓逼上了絕路,才完蛋的。”

李誌對鍾八巷說:“八爺,按你的安排,福田院的許多人把糧食拿回來了,都在大屋裏堆著呢,你看怎麼辦?”

鍾八巷笑道:“這些我自有主張,放個安穩的地方,以備急時所需。”

張擇端這才知道鍾八巷乘開倉之機留了一手,神不知鬼不覺地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不禁暗自歎服。

李誌說:“我們兄弟幾個暫時不準備回鄉,在碼頭上找個活幹幹,掙些銀子再回去。”鍾八巷答道:“掙了銀子也別走,就留在福田院吧,老夫這裏容得下你,真有事了也有個照應。”

張擇端回到後院廂房,看著滿屋散亂的畫稿,還有已經開始繪製的長卷草圖,突然地醒悟到,這福田院平時看起來風平浪靜,但也暗藏深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