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翼賢
當代大文學家鄭振鐸先生,在他著手編輯的《世界文庫》的發刊緣起上說:“偉大的文人們,對於人群的貢獻,是不能以言語形容之的,他們是以熱切的同情,悲憐的心懷,將他們自己的遭遇,將他們自己所見的社會和人生,乃至將他們自己的歎息、微笑、悲哀、憤怒、歡悅,一點也不隱慝,一點也不做作,他們並不在說教、在教訓,他們隻是在傾吐他們的情懷。但其深邃的思想,婉曲動人的情緒,弘麗雋妙的談吐,卻鼓勵了慰藉了激發了一切時代一切地域的讀者們……”
這是說一個文學家,怎樣把他婉曲動人的情懷,從弘麗雋妙的談吐中,發為偉大的作品,而鼓勵了慰藉了激發了一切時代一切地域的人們,成為了對人群的貢獻;這個貢獻是由美的方麵,通到真的方麵和善的方麵。
科學家的貢獻,是由真的方麵通到善的方麵和美的方麵的,但是他的情懷並不婉曲動人,談吐也並不弘麗雋妙。
哲學家的貢獻,是由善的方麵通到真的方麵和美的方麵的,但是他的情懷甚至於冷得駭人,談吐甚至於使人莫明其妙。
人,人生,是希望其同向真、美、善的地方走去,承受科學家哲學家的啟示和文學家的感動,這些都很必要,但這些又都很費勁,因為我們對科學家須理解,對哲學家須思考,對文學家須體驗,並不是任何人隻要聽到他們一語一句,或者一個原理,一個解說,一首詩以及一篇小說,便能通了七竅。他必須有理解、思考、體驗的能力,才能夠懂得。任你文學家對人類貢獻如何的偉大,要不是你的讀者,讀者要沒有哲學的能力,那偉大從哪裏成立?
文學家之所以比較的容易使人鼓勵、慰藉、激發,正是他將某一段人生,在理解了,思考了,體驗了,把它真、善的地方,用正麵或反麵的方式,再加上一件美的外衣,顯示給你,我們不必多費勁,也便能體驗出來,隻要我們太不是白癡,太不是文盲。
如果我們將人生的某段,縮成某點,索性再將那件美的外衣也脫掉,便是赤裸裸地將那一點體驗得來的真、美、善,用三言兩句很平凡的話語叫喊出來,這個,我想隻要有靈性,有耳朵,感受了便能理解,能思考,能體驗,一點也不費勁吧?
在實效方麵說,我們要理解一點什麼,看一本書,不如聽一篇演講;聽一篇演講,不如聽一段格言;聽一段格言,又不如學兩句俗諺。這就因為俗諺隻是用一兩句最幹脆的話,便把一個人生法則,正麵或反麵的啟示給你了。
過去幾十年,讀一部《四書》,知道了做人,讀一本《增廣》,也一樣知道了做人。
現在,從小學念《公民教科書》,一直念到《人生哲學》,知道做人了。不能這樣,你最好還是去讀《增廣》,雖然這是幾十年前的人生法則,但沒法子,因為現在通俗一點完全一點的代替這本書的書,還沒有出世!
《增廣》上說:“同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這便是我說的聽格言俗諺勝過讀書的注腳,假如你不能再多讀書了,那麼,你最好多聽人說關於人情世故道德文章的話。
隻是用一兩句最幹脆的話,嚷出來他對於人生和社會的某一點體驗,這又是最天真的。因為他隻憑他的熱情,一感到某點的歎息、的微笑、的悲哀、的憤怒、的歡悅,便是一點也不隱慝,一點也不做作,更不用深邃的思想,婉曲動人的情緒,弘麗雋妙的談吐,他隻是如實地,赤裸裸地,吐出為快。就是說,他所體驗得來的真、美、善,他不十分要經過科學的分析,哲學的論證,以至於如文學作品加上美的外衣,他的話使我們一聽就懂,一懂就開竅,就搔著癢處,於是得了個啟示。
當他要嚷出他的話,他也不是在說教、在教訓,雖然有時人們覺得他似乎穿著教衣。他也不是在冷嘲,在熱罵,雖然有時人們覺得他似乎有點紅著脖子,豎著眉毛。他聽是抓著他所遭遇的事物,憑他熱烈的同情,悲憫的心懷,給一個批判或認識,如實地,赤裸裸地再傾吐出來,絲毫不加妝點,而且很幹脆就是這兩句,不管它的美醜,所以,它常常是對社會反動的,是有點像瘋瘋癲癲的。
非難他的,說他在窮發牢騷,隻要不是非難他的,一定說:“幹嗎老說在我心坎上?”因此,這說話,是更能鼓勵了慰藉了激發了一切時代一切地域的讀者們!
老宣的瘋話,現在催促快出單行本,這原因上麵完全說了,就把它當做序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