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2號車廂是黑色車廂,裏麵的一切簡明幹淨到如同置身於巨大的黑色鏡子構成的空間裏。這個車廂的特殊任務是處理屍體。在狂奔的列車裏,衰老和死亡仍然無法避免,甚至由於肮髒的空氣、視景的消逝、無休止的重複,各種古怪的疾病層出不窮。有的人突然間什麼都看不見了,有的人耳朵裏充滿了古怪的轟鳴使他終日不得安寧,最後崩潰而死,有的人太試圖回憶過去反而變成癡呆,各種各樣的臆想症泛濫…… 而列車上雖然有各樣先進的醫療儀器,對這些疾病卻無計可施。於是因隔絕、因臆想、因重複、因盲目而死去的人被推來黑色車廂,從一個傾斜的管道裏滑出去。

愛因斯坦聽著身著黑衣的工作人員的敘述,另一個人則遠遠地坐著,嚴肅地發著呆。敘述者緊皺著眉頭,忽然抱怨起來:“誰也不該幹這種鬼差事,把那些可憐的人丟在不知道哪兒的鬼地方,你說,這是不是死無葬身之地。”愛因斯坦默不作聲。

發呆的人這時候站起來,向他們走過來。他的表情像凝固住了一樣,眼睛裏也毫無內容。他走到他們身邊,停一會兒才聲音顫抖地問:“先生,您是從1號車廂來的,告訴我們,列車是不是要停下來了?”

那聲音使愛因斯坦有些痛苦又不知所措,他說:“不一定,對不起,我也不知道,也許這是機密,並不是實驗室裏每個人都知道。”

那個人看著他繼續說:“我自願幹這個鬼差事,因為我不想死後被別人那樣順著管道滑出去,”他指著車廂底層的三個黑洞一樣的管道口,“每次我們把那些屍體放下去…… 你能猜想那些墜落的臉、皮膚和管道的接觸、屍體滑下去最後發出的聲響嗎?沒有親人、沒有塵土覆蓋他們,沒有花和淚水。每一次幹完活兒我都更加堅定,不讓自己生病死亡…… ”

另一個人突然打斷他說:“是的,我們也希望列車有一天能慢下來,可是,當然,這不是我們能控製的。也許瓦特先生總是比我們聰明的,我們得相信他。”

車廂門自動打開了,一個渾身白衣的人把車推進來旋即就離開了。兩個黑衣人走過去檢查緊緊包裹在薄膜裏的屍體,把屍體抬下來。那個聲音顫抖的人在牆上的一麵屏幕上輸入號碼,然後從某個地方發出如同計時器的嘀嗒聲(這裏的儀器都掩藏在壁板裏)。計時停止後,有短暫的靜寂。突然,一個管道口發出了呼烈的轟鳴,愛因斯坦猜想在剛才的計時之後,管道裏麵一個平時關閉的通向外麵的閥門自動開啟了。黑色車廂頓時充滿了狂風一般的強烈氣流。兩個工作人員在氣流中將沉重的屍體拖到管道口。屍體麵部向上,在它順著管道滑下去之前,愛因斯坦看見了屍體麵部怪誕的表情。

黑衣人又開始在屏幕上輸入指令,接著又聽見計時的嘀嗒聲。愛因斯坦不想再打擾他們,悄悄地離開了。黑色車廂的門在他麵前毫不聲息地打開,他走過去,門又毫無聲息地關閉。他頓時充滿了虛浮感,仿佛自己已散失在空氣之中。如果這世界上再也沒有一扇可以用手去觸摸、去推開的門,或是有一天人發現自己沒有絲毫阻力地移動著,往來於這個世界……失去了質感的世界是可怕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