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愛因斯坦走進14車廂,他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他看到了縮小了的山地、平原、街道和城市,但一切不過是影子,是流動在頭頂、地麵和四壁的影子。他立即意識到這是白衣者虛擬的傑作,這個車廂就像是一個裝滿了幻影的盒子,而孩子們正在盒子裏沉迷地做著遊戲。
沒有人在意他這個闖入者,孩子們好像沒有任何好奇心。他們臉上的表情一點兒也沒有孩童的天真,好像他們已掌握了一切,習慣了一切。他們熟練地發出簡短的遊戲指令,於是在幻影中他們的對手流著血倒下去。愛因斯坦發現,幾乎所有的遊戲都是以流血或死亡收場,而孩子們顯然認為一切是真的,他們淒厲地慘叫或亢奮地歡呼。愛因斯坦靠近一個孩童,希望和他交談,但那個孩童看不見他,在他的眼裏,隻有幻影才是真的。
孩童們不知疲倦地遊戲,他們很少彼此交談,即便是真正交談的時候,他們依然使用簡單的遊戲語言,那是一種被縮略到醜陋地步的語言,一種極度退化的語言。愛因斯坦徘徊在幻影的盒子裏,手裏攥著照片,在孩子們中間,他顯得沉重而笨拙。他不理解那些影子城市和遊戲規則,就好像這些在“虛擬”裏成長的孩子不理解照片裏頭隱藏的真實。愛因斯坦懇求孩子們暫時停下來,卻換來他們的哄笑和驅趕。愛因斯坦舉起手中的照片,一個身形高大的孩子卻把它們奪過去,拋向空中,陳舊的照片像枯黃的葉子一樣紛紛飄落在不停流轉的幻影之中。
愛因斯坦被莽撞的孩子們趕出了車廂,在通向13車廂的過道裏,那個翻閱照片的人已經走了。愛因斯坦站在空無一人的過道上,聽著微弱斷續的、飄在小提琴上的音符。他想到遠方的流水、存在於世界的某個角落的靜寂的花圃和人的院落,他想到一場雨,把樹葉和街道都衝刷幹淨的雨。當他是一個孩子的時候,他自己曾生活在其中,每一天,他看到“景象”,走在景象中,他被真的雨水淋濕,感受過真正的季節更替。而生活現在隻是一輛狂奔的極速列車,在這裏,他們創造了速度,卻把很多東西丟棄在後麵,真實和幸福再也跟不上車輪的速度……
愛因斯坦沉浸在憂傷裏,直到一個很小的孩子來到他麵前。這個孩子撿到了落在地上的一張照片,這時候,他拿出那張照片,指著照片上的一朵花,問愛因斯坦那是什麼。於是,他們在地上坐下來,在向前狂奔的列車上,大人向孩子講述著花、窗戶和陽台,講述著在列車之外的更遼闊的生活。這個小孩兒也許不能完全想象那樣的生活,但是在他真誠而帶有些許疑惑的眼睛裏,愛因斯坦看到了模糊的花與溪流的倒影 - 那或許是未來世界的倒影。
2003年11月於新加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