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本詩選,顧名思義,所選的是近代宋詩派、同光體部分詩人的作品,從時間上說,作品選自清道光至民國初期這一段較長的時期。
清代詩歌創作非常活躍,曾出現所謂“諸家並起,流派繁紛”的局麵。清詩流派的醞釀和形成經過了一個較長的曆史時期,由於明前後七子倡導的複古、擬古運動的影響,詩壇一直存在崇尚漢魏盛唐,鄙薄宋詩的傾向。自明末清初,以錢謙益為代表的一部分詩人開始提倡宗法宋人詩以後,清代詩壇開始出現了既尊漢魏六朝和盛唐,又崇宋的傾向。特別是清代中後期,詩派尤為繁多,有所謂提倡漢魏六朝和盛唐的湖湘派,有崇尚李商隱的西昆派,有推崇南北宋的宋詩派、同光體,有體現前所未有的新的精神麵貌的詩界革命派。追溯起來,清代的宗宋詩派,先後出現過四次宗宋熱潮,文學史上稱之為“宋詩運動”。這四次宗宋熱潮為:一是康熙、雍正年間,宋犖、查慎行、厲鶚等人標榜崇尚宋詩;二是乾隆時期,翁方綱創“肌理”說,對神韻說和格調論既有繼承又有修正、補充,對後來宋詩運動產生頗大影響;三是道光、鹹豐年間,以程恩澤為首的崇宋運動;四是同治、光緒年間以陳三立為首再次掀起的崇宋熱潮。我們這裏所說的近代宋詩派、同光體,就是指後兩次即道光、鹹豐和同治、光緒時期的崇宋熱潮而言的。
二
19世紀中葉(道光、鹹豐時代),我國長期以來的封建社會形態開始發生重大變化。1840年鴉片戰爭前後,清王朝統治下的中國大地,階級矛盾和由外國資本主義侵略引起的民族矛盾日趨加劇。這一時期革命與反動、革新與保守的鬥爭在政治領域中表現得十分突出。作為文學領域中反映社會現實最敏銳的詩歌,對這種激烈的矛盾和鬥爭也必然有其表現和反映。
這一時期的詩人。龔自珍、魏源及林則徐等,紛紛參加了宣南詩社,寫下了不少揭露封建社會黑暗現實、抵製外國侵略的詩篇。其後又出現了譚嗣同、夏曾佑、黃遵憲、梁啟超等人發起的“詩界革命”,他們主張詩歌要有新的理想意境,“鑄造新理想以入舊風格”。與此同時,道光、鹹豐時期的崇宋詩派十分活躍,其代表人物是程恩澤、祁寯藻,他們以台閣重臣和考據大家身份倡導宗法宋詩,主張作詩學蘇、黃,進而學杜、韓;強調寫詩一要“性情”,二要“學問”;主張“以生澀為貴,以險為新”。他們的門生、幕僚鄭珍、何紹基、莫友之及曾國藩等人,則極力實踐程、祁的理論,積極宗法宋詩。這次的宗宋熱潮,其規模之廣、影響之深,遠遠超過前兩次。到了同治、光緒年間,陳三立、鄭孝胥、沈曾植、陳衍等人,再次繼承宋詩運動理論,掀起宗宋熱潮,形成宋詩派,亦稱“同光體”。所謂“同光體”,用陳衍的話說,即是“同(同治)光(光緒)以來詩人不墨守盛唐者”。他們主張詩要“避俗避熟”、“力求生澀”。
由此可見,近代宋詩派是在清代前兩次宗宋熱潮的基礎上興起發展的。它的存在與發展,不但是針對模仿漢魏六朝和盛唐派的,而且後期的“同光體”,更是與革命詩派同時並立詩壇。近代宋詩派詩人的絕大多數作品,如“感恩”、“扈從”、“赴官”、“旅行”、“感歎身世”、“觴詠山水”之類,大都反映了封建官僚、封建文士的平庸生活,反映了他們的恩怨、情趣,也正好體現了他們的寫詩要有“性情”、“學識”的主張,與革命詩界“鑄造新理想以入舊風格”的詩歌主張相比,顯然是大不相同的。再看所謂詩要“避俗避熟”、“力求生澀”,客觀上是使詩歌脫離人民大眾,脫離社會現實,而引導人們步入“鑽故紙堆”的歧途。同光體詩人沈曾植曾被他的同仁陳衍、鄭孝胥稱之為該派的詩豪。就是這位詩豪寫的詩,幾乎艱深奧澀得使人難以讀懂,陳三立曾評價沈詩說:“沉博奧邃,陸離斑駁,如列古鼎、彝法物,對之氣斂而神肅。”這裏且以《西湖雜詩》中第六首為例:“遊船平淺泛槎,隔一牛鳴路轉紆。消得桑蓬殘習否?中遊容與數鷗鳧。”這類詩,若不每句作注,恐怕誰都費解。詩人自己也曾笑談:“餘輩可謂孤芳自賞者也。”像這類誰也讀不懂,而隻能作者“孤芳自賞”的東西,難道不脫離社會現實,脫離人民大眾嗎?可以說,隻有達官貴人、封建文士能成為這類作品的服務對象是確信無疑的了。
另外,我們還應看到參加近代宋詩派的詩人,大多數是封建官僚、封建文士,他們的最終目的是維護封建統治的。不用說鎮壓農民起義的曾國藩,也不用說曾為日偽政權效勞的鄭孝胥,即使自幼貧苦、科場極為不順利的鄭珍,當他的家鄉遵義苗民起義時,也曾大罵起義者為“寇”、“賊”,寫有《聞賊入遵義南鄉縣令江府丞介侯炳琳死難》等詩,這不能不說是近代宋詩派某些詩人或作品消極的一個方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