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好,萬裏無雲。範小兵背對著我們,醞釀了很久,終於從胳肢窩裏拿出了那個東西,對著太陽舉在我們頭頂。那個東西在刺傷人眼的陽光裏,隻是一個不規則的黑影子。我們踮起腳尖想換個角度看,範小兵把那個東西又舉高了一點,側一側手,一道耀眼的紅光掠過我們眼前。這下看清了,一個五角星。我們立刻委頓下來,感到了夏日午後的酷熱。
“我還以為什麼寶貝!”劉田田說。為了表示氣憤,她把我口袋裏的知了搶過去,掐了一把,帶著一路蟬聲跑到了樹蔭底下。
我也很失望。一大早範小兵就放出話,要讓我們見識見識,見識什麼他不肯說。我們隻好等,看著他把那個“見識”夾在胳肢窩裏走來走去,我們更著急。他喜歡把他認為的好東西夾在胳肢窩裏。我們一直相信他的胳肢窩,那個地方通常都不會讓我們失望。可是現在,他拿出了一個帶著汗水的紅五星。我一扭頭也跑到了樹蔭底下。
範小兵不著急,矜持地走到槐樹下。他又把那個紅五星放到我的鼻眼之間,我聞到了一股汗臭味。“猜猜,”他說,“哪來的?”
我懶得猜,“我有十八個,還不止。”
“天上掉下來的,”他把紅五星在短褲上仔細地擦了擦,吹口氣。“傘兵的,昨天從天上掉下來的。傘兵。”
“傘兵?”
“傘兵。”
我拿過紅五星,翻來覆去地看。它跟剛才好像有點不一樣了。不一樣在哪裏我說不上來。這樣的紅五星我有十八個還不止,可是沒有一個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傘兵,這是那個夏天我聽到的唯一一個新詞。“傘兵是什麼兵?”
範小兵沒理我,隻是仰臉看天。“我要當傘兵。”
範小兵說他看到傘兵的第一眼時,就決定要當傘兵了。昨天下午,他從夏河的姑媽家回來,穿過野地時看到一架飛機經過頭頂,慢的幾乎要掉下來。他正擔心,忽然看到飛機裏掉下來一個東西,又掉下來一個東西,一連掉下來五個。往下掉的過程中他看到其實是五個人,他們飛速地往下墜,像五顆巨大的冰雹。然後他們身後彈出一個更巨大的尾巴,像鬆鼠一樣翹到了頭頂,緊接著他看到那些尾巴是一頂頂大傘,他們慢下來,如同滑翔的鳥向遠方飛去。範小兵想起父親跟他講過的故事,他的頭腦裏一下子就冒出了兩個字:傘兵。他跟我們就這麼說的,一下子就冒出了兩個字,像氣泡一樣。他當時就兩腿發抖,不跟著他們跑不足以平息自己的激動。他邊跑邊叫,傘兵,傘兵!姑媽讓他帶回家的一籃子黃瓜都扔了。
他跟著降落傘跑,跌跌撞撞地經過田地和溝坎,摔了三跤。他說他還看見一個傘兵對他揮過手。但是他不得不在烏龍河前停下來,眼看著五把大傘越飄越遠。他把嗓子都喊啞了他們也不會回來。直到再也看不見他們,範小兵才悲傷地往回走,兩腿軟軟的。返回的路上發現了那枚紅五星,範小兵再一次激動得兩腿哆嗦。那枚五角星一半埋在土裏,但他堅定地認為,毫無疑問它是某個傘兵的,它從天上掉下來。
範小兵還說,昨天夜裏他夢見自己變成了一隻大鳥,頭頂上戴一顆閃閃發光的紅五星。“我不當兵了,”他舉著那顆紅五星對我們說。“我要當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