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說完，下麵的話已經被他自己咬著舌頭咽到了肚子裏。說話的對象早已轉身飄然入房，快得像是個影子。就算之前說的那些話，想來那人也沒有聽到。
對於廢話，他向來都是如風過耳，從來不聽的。
“阿晗，別忘了明天要去白馬寺還願。還有，別忘了我們的賭約啊。”
那楊公子隻輕笑著說了這一句就又轉身出來，翩然下樓去了。
白馬寺是洛陽的大叢林，眼下又正時值上元節，去還願的信徒多如過江之鯽，就算這樣的大雪天也擋不住。可那什麼賭約又算是怎麼回事？方才聽那丫鬟稱呼娘子和郎子，這一房的客人該是兩夫婦吧，可這對夫婦說的話，怎麼聽著就那麼別扭？
馬秦客越發覺得摸不著頭腦，呆呆地立在原地，那個名叫“豆兒”的俏婢不知何時已經悄無聲息地來到他麵前，一對俏目冷冷地落在他微微發燙的臉上。
“豆……豆兒姐，有什麼事要吩咐嗎？”馬秦客被她瞧得心裏發毛，忙借著彎腰施禮的動作錯開了目光，一麵低下頭去。
豆兒靜靜地佇立了片刻，沒有說話。空氣中居然都聽不到她呼吸的聲音。
見鬼了啊！馬秦客曾經跟龍門山上的一個老道學過煉丹，也見過點畫符捉鬼的把戲，此時猛覺一陣涼意從脊背竄起，訕訕賠笑著不自覺地後退了兩步，道：“小的這就到香滿樓去，豆兒姐有什麼要吩咐的盡管開口。”
豆兒木著臉終於冷冷地開口道：“娘子吩咐了，不用去訂什麼燕菜。娘子不吃那些東西。”
“是是是……”馬秦客急忙點頭哈腰地應承著，低頭望向手裏的那錠碎銀子，想了想，剛要伸手交回去，又抖抖索索地有些害怕地停了停。
“銀子你拿著吧……”豆兒順著他的眼光一溜，頓了一頓又冷冷道：“娘子夜來睡得不好，最怕人吵，記著今天不許再有人上來打擾了。我們這就要歇息了，你快下去。”
馬秦客立刻如蒙大赦般地飛快退走。
豆兒又等了一會兒才抽身回房，小心翼翼地帶上了房門。
“他走了……”身著鵝黃夾襖、腰係長裙的陳輕晗站在半掩的西窗前，眼望著下麵空蕩蕩的長街，微微有點出神。她肩上沒披裘氅，鬢角的發絲在風中飄動，整個人看上去顯得很單薄。
豆兒點頭應道：“是，那個傻乎乎的夥計走了，我看他不敢再上來了。”
風雪中，一個身影終於轉過街角，消失在陳輕晗的視線中。
“豆兒，你猜今年我能不能贏？”陳輕晗收回目光的時候輕輕地歎了口氣。
豆兒抿著嘴不說話，默默地從椅背上取來一件玄狐坎肩披到陳輕晗身上，然後自顧自地走開去，開始收拾起桌上散亂堆放著的紙筆書籍。
陳輕晗自嘲地一笑道：“三年了，年年都是我贏，可為什麼我卻總覺得，其實年年都是我輸？”
豆兒忍不住停手皺眉道：“娘子是贏了，不然這三年來哪裏還能自保。眼前不用去想別的，隻要今年能夠再贏，就能再拖一年的時間。五娘總不會辜負娘子的心意，況且那件事應該也有些眉目了。”
陳輕晗獨自走到妝鏡前坐下，伸手拾起一支珠釵把玩著，低聲道：“前三年還可以說是為父母守喪，這第四年卻該再找什麼借口？”輕飄的語聲仿佛自問，又仿佛在問人。
豆兒板著臉冷冷回答：“郎子最是狡詐多智，這些事何妨都留給他去想吧。”
陳輕晗默然片刻，終將珠釵插入發髻，忍不住又輕歎了一聲道：“豆兒，去告訴五娘，我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