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法篇 第一節 焚心火(1 / 3)

馬車停了下來。

羅元方挑簾向車外看了看,鬆了口氣道:“六郎,我們到留守府了。”

簾外,留守府的後門已經在望。

楊重艱難地吸著氣,盡量用最小的移動一點點地撐坐起來,抬頭看到羅元方那副如釋重負的樣子,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受傷的是自己,怎麼倒像是羅元方更加緊張些似的。

之所以覺得哭笑不得,是因為楊重自覺和羅元方之間本也談不上什麼深切的情義,更遑論忠誠。何況,一個楊安,一個阿布,早已讓楊重對忠誠二字隻餘淡漠,不敢再有任何妄想了。

羅元方看到楊重動作艱難,移過來伸手扶了一把。楊重猶豫了一下,用手指了指他身後的蘇盧劍,羅元方就拿起蘇盧劍交到他手裏。楊重緩緩屈起手指來,終於把蘇盧劍的皮鞘握在了手裏,可是羅元方的手一鬆開,他的手腕就無力地向下一沉,重重地落在了身下的木板上。

羅元方還想要替他把蘇盧劍重新扣回到手臂上去,楊重卻搖了搖頭,向羅元方笑笑道:“你拿著吧。”

車外有人喚了一聲:“大人。”

羅元方望向楊重。

楊重知道他的意思,卻沒有回答,先低頭看了看自己。

身上的衣袍又髒又皺,實在是不成樣子。

像他這樣一個注重儀表的人,要在別人麵前暴露出疲弱肮髒的傷病模樣,本身就是一種痛苦,哪怕那些人隻是些不相幹的護衛和下人。如果他不是實在沒有力氣動彈,此刻每一分精神都要用來對抗胸前那道創傷的灼燒,就連羅元方也早被他趕下車去了。

除此以外,楊重還發現身體上的虛脫感絲毫沒有好轉。他的四肢雖然可以做小幅的移動,但卻沒有任何協調性。如果此刻下車去,大概連站都站不穩,更不可能靠自己的雙腳走到西院去了,雖然那不過就是幾十步的距離。

他有些無奈地想,總不見得讓人拆了留守府的後門,把馬車直接趕進西院吧。

楊重知道,以自己現在的狀態,恐怕隻能讓人抬回西院去了,但以他的傲氣,卻不容許這種可憐巴巴的要求從他自己嘴裏提出來。望著身邊這個老實有餘、體貼不足的羅元方,楊重突然開始有些懷念楊安。如果換做是楊安,一切大概早已安排得妥妥貼貼,不用等到來讓他為難。

這就是他的無奈,也是他的悲哀。

羅元方還在望著他,顯然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楊重暗自歎了口氣,低聲道:“你讓他們把車門拆下來,再墊些什麼軟東西吧。我要運功,不能走動,先把我抬到法公那裏再說。”

羅元方覺得有些淒慘。

楊重那個如劍出鞘般犀利的背影給他留下的印象過於深刻,可現在卻連走兩步都做不到了。他想說點什麼,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終於還是無言地點了點頭,轉身掀高了車簾。

羅元方正要下車,背後突然伸來一隻手,挽住了他的肩膀。他有些驚訝地回頭一看,楊重已經扶著車壁靠了過來,一麵強自壓抑地喘息著,一麵眉頭深鎖地注視著車簾外的什麼地方。

羅元方也順著楊重的目光望去,落入眼中的是留守府的後門。

門口沒有衛兵。府中之人大多都到花魁大選去了,那些衛兵可能也去躲懶了,門前顯得很冷清。

楊重又看了幾眼,側身靠到了羅元方背後的車壁上,突然道:“元方讓那些儀仗、護衛和車夫都先走吧。讓他們別走後門,要回府的走其他各門,不回府的就散了吧。”說完這兩句話後,他默默地閉上了眼睛,氣息有些散亂,似乎已經不堪其負。

羅元方應了一聲,下車來向等候在車邊的護衛說了楊重的意思。直等到人都散盡,他再次確定四下已經無人,這才回到車前,低低地喚了一聲:“六郎,人都走了。”

車裏傳來一陣輕咳,楊重的聲音有氣無力地問:“元方會駕車嗎?”

羅元方點頭道:“會。”

楊重在車裏輕輕地籲了口氣道:“那就麻煩元方做一趟車夫,我們圍著留守府的院牆慢慢地走一圈吧。”

楊重的話越來越讓羅元方琢磨不透,所以他幹脆就什麼都不去想,側身坐上車夫的位置,拉動韁繩,讓馬車又慢慢地移動起來。

車走得很慢,楊重伸手挑起車簾向外張望著。才走了不過十幾丈的距離,他的手臂就已經酸軟無比,隻能低垂下來,任由車簾輕輕地闔了下來。楊重向自己身旁看了看,用另一隻手拿過一個靠枕來,塞到了車簾下。絮了夾棉的車簾有些笨重,兀自拍打在靠枕上,露出了一條能讓楊重看到外麵的縫隙。

縫隙外是千篇一律的黃土硬地,還有留守府的烏瓦粉牆。

每經過一道院門時,楊重都會很仔細地看一看,在經過留守府的正麵時,他甚至還讓羅元方把車遠遠地停了下來,從幾丈外打量著那道深廣的門庭。中門前站立著幾個挺胸疊肚的衛兵,看見停下的是留守府的馬車,隻是略帶懷疑地看了兩眼,沒有上來交涉,所以楊重很從容地觀察了好一會兒。直到楊重說了聲“走吧”,羅元方才又開始控馬慢行起來。

留守府雖然占地極廣,但終究也有走完的時候,後門又已在望。

楊重微閉雙眼,回想著途經的方位,心中已經完全確定自己的感覺是對的。

皇城腳下的東都留守府建造得中規中矩,牆內院落縱橫,樓閣也簷角參差,但整體上大的布局卻是一個絲毫不爽的縱長方形,正前方的中門就座落在這個縱長方形的南北中軸線上,兩邊的側門也各自處於東西軸線的兩端,惟獨隻有眼前這道後門,卻從軸線上偏離了將近十數丈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