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飄灑著一些輕柔的碎片,像雪一樣,漸漸飄落。
一片雪花落到了楊重的額頭,他抬頭抹了一把,殘破的花瓣粘在了他的指尖,花瓣上還帶著露水的芬芳。
一截衣帶重新被塞入楊重手中。
再次感覺到宛娘的氣息近在咫尺,楊重驚得渾身一震,向後退了半步。
他們彼此沒有交談,都沉默著。
隱藏在不知名的黑暗中的對手正在一步步地打擊著他們的心神。
每一刻的鬆懈都可能意味著致命的危險,而每一次的出擊也可能隻是無奈地多做了一次無謂的殺戮。
楊重知道這樣的沉默隻能助長恐懼的孳生,但他想不出還可以說什麼。
不過,他也沒有煩惱多久,很快又心頭一顫,漸趨散亂的感知再次偵知有異。
手中的衣帶一緊,宛娘已經早他一步發現了再次出現的敵人。這一次,她那嬌柔的嗓音怒喝一聲,還沒等楊重放手就直接揮劍斬斷了衣帶,騰身翩飛而起,長劍在空中帶起尖利的呼嘯,向來人的方向疾刺過去。
楊重已經來不及拉住宛娘。
就算他能及時拉住宛娘,也攔不住宛娘含怒出手的那一劍。
一劍封喉。
楊重聽到劍尖刺入肌肉的輕響,然後鮮血就標射而出,又一個生命寂滅了。
他踏前一步,默默地等待著。
片刻之後,宛娘的身子重重地跌了過來。在楊重伸手接住她的那一刻,宛娘“哇”的一聲開始嘔吐起來,一麵淚流滿麵地嘔出一灘灘清水,一麵哽咽著道:“是小玲,是跟著五娘的小玲……”
楊重輕輕地摟著宛娘的肩,歎了口氣,仰麵向林間高處揚聲道:“木道友有什麼見教不妨明言,何苦如此輕賤人命。”
四際沉默著。
“既然木道友不肯賜教,那我們就隻有再勉力闖一闖了。”楊重突然冷冷一笑,麵色一下子冷酷起來,一把拉起還伏在他懷中抽泣的宛娘,狠狠地晃動著她的肩膀,森然道:“哭什麼?想要活命就要記得不能留手,哪怕下一個出現在你眼前的就是五娘,你也必須一劍封喉。不管他是誰,自己的性命總比別人的要緊。”
宛娘有些茫然地抬起頭,望著楊重的臉色渾身抖了抖。
“宛娘,舉起你的劍跟我向前衝。你聞到露水裏的花香了嗎?如此清香,那些花朵一定開得很燦爛吧。木道友是個惜花之人,我們再來給她添些紅妝。你隻要看到哪裏有花,不管用氣箭也好,還是劍罡也罷,全都給我碾成花泥吧!”楊重笑了笑,配合著他的話,那副笑容顯得詭異而猙獰。
宛娘下意識地握緊了長劍。
還不等她對楊重的話做出任何反應,不遠處的一叢鮮紅的荊棘突然急速地抖動起來,短刺從灌木的枝條上紛紛脫落,變成無數支短箭,向楊重立足的地方紛飛而至。
楊重一把推開了宛娘,狼狽地就地一滾,發出一聲低沉的痛呼。雖然那一滾讓他躲過了大部分飛襲而來的短刺,但棘刺散射的範圍極廣,距離又近,還是有不下十來枚短刺紮入了他的身體。這種山野間常見的荊棘多少都帶著些自我保護免受鳥獸蠶食的毒素,刺尖遇血即溶,鮮紅的刺根落滿一地,像是落了一地的血花。楊重的身體倒了下來,中了十數刺的那條左腿很快就麻痹得失去了知覺。
宛娘的情況也並不比他好多少。在被楊重推出去的一瞬間,宛娘完全是憑著直覺和本能才翻身後退,一麵揮舞長劍削落了飛來的棘刺。還沒等她有時間吸一口氣,落腳之處的土壤就翻滾起來,地麵上半隱半露的虯根錯節突然像是有了生命一樣蠕動起來,卷向宛娘的雙足。
宛娘的足尖在仰麵飛起的樹根中間輕輕一點,整個人如飛燕般衝天而起。
無數樹枝在她身旁的劃過,此時也都變成了魔鬼的手臂,從四麵八方湧來,抽打在宛娘的身體上。她在半空中借著靈巧的身勢拚命地躲閃著,長劍在樹枝上左點右擊,每每就利用這些輕微點擊的力量來變化著閃躲的路線。可是宛娘也很快就陷入了絕望,包圍過來的樹枝越來越多,越來越粗,也越來越濃密。她的身體已經不能在樹枝與樹枝之間的縫隙中自如地穿梭,在躲避狂掃過來的粗枝時,她還必須同時揮劍為自己劈出騰挪的空間,但即便是這樣,可以閃縮的空間也還是越來越小了。
一根不知從何而來的枝條重重地彈在了她的腿上,痛感很快就傳遍了全身。她的身形因為疼痛而稍微慢了一線,背後就又被一條粗枝掃中。氣血翻湧之下,宛娘再也保持不住飛躍的姿勢,頹然地落向地麵。如蛇般昂首仰立、早已恭候多時的虯根盤升而起,卷住了宛娘的雙腿。她被這股巨大的力量直接拉扯到地上,隻能全身無力地重重坐倒,手中的長劍已經不知跌落到哪裏去了。
宛娘直到此刻才有時間向楊重那邊望去。
楊重的身體被無數的枝條藤蔓糾纏著,捆綁在一棵大樹上。緊緊纏繞著他的藤蔓像蛇一樣的蠕動著,來來去去地把他的身體漸漸淹沒在褐色和綠色的枝幹的海洋中。巨蟒般不斷收緊的枝條在他身上壓逼著,那張本來蒼白的臉此時已經漲得通紅,耳、鼻和嘴角慢慢地滲出絲絲血痕。
楊重察覺到宛娘的目光,艱難地轉動著脖頸,朝她笑了笑。
半空中響起一個冰冷的聲音:“昆吾山孤仙人的傳人原來不過如此。”
楊重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話,卻被那些枝條勒得死死的,吐不出一個字來。纏在他胸前的枝條這時鬆了鬆,楊重迫不及待地先深深吸了口氣,然後笑笑道:“巫門宗主座下首徒也不怎麼高明。”
那個聲音冷冷一哼,道:“死到臨頭還要妄逞口舌。”
“殺我?要殺我你早就動手了,何必要弄那麼些玄虛。”楊重臉上的笑容絲毫不減,甚至還輕輕地移動了一下稍稍鬆開些空隙的肩膀。纏繞著他的藤蔓感應到他身體的移動,轉而又緊緊地箍了上來,一根枝條的末梢繞上了他的脖頸,尖利的枝頭蛇吻般地直遏咽喉。
宛娘驚叫了一聲,幾乎閉眼不忍再看,那支箭般的枝頭卻隻是戒備森嚴地凝在楊重喉頭寸餘的地方,那個聲音得意洋洋地笑了起來。
接下來的變故卻讓宛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遍布楊重全身的枝條糾纏得像是一個度身定製的牢籠,突然在這個牢籠的中間冒出一股焦臭的黑煙,很快就挾裹起捆綁著楊重的整棵大樹。怒斥和慘叫聲在黑煙中迭起之時,宛娘覺得自己腿上的束縛正在漸漸鬆弛。她連忙掙了一掙,站起來想要向楊重那邊衝去。
濃烈的黑煙接下來席卷了宛娘的整個視野,很快她就什麼都看不清了。窒息的感覺讓她深深地埋下頭,團抱起身子,躲避著黑煙嗆人的異味。她努力地咳嗽著,咳得嘔心徹肺,淚水從她的眼角悄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