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法篇 第四節 木精靈(2 / 3)

溫熱的血漸漸變冷,年輕的生命已經消亡,曾有的那一點淺淺的驕傲在楊重的記憶中連名字都不曾留下。這就是所謂的命運的力量,無辜的人總因為在一個錯誤的時間裏出現在一個錯誤的地方,生死就變成了別人手中的棋子。

也許無辜本身就是一種錯誤吧,楊重冷冷地想。

看見楊重臉沉如水地站起身來,宛娘走過去輕輕地喚了一聲:“姐夫。”

楊重轉過頭來,淡淡地道:“這是留守府裏的婢女。”

宛娘沒有出聲。他們兩人都清楚這個婢女是無辜的,在她身上沒有絲毫殺氣,看來是被人弄昏以後特意放在這裏的。設下這個陷阱的人似乎是在有意地跟他們玩一場貓捉老鼠的遊戲,他不僅在□□裸地以鮮血示威,更是在大聲惡意地嘲笑著楊重的所作所為。若非楊重的感知靈動,反應機敏,這個女孩子也許還不會就此死去。

楊重嘴裏雖然語氣平淡,掩在衣袖裏的手卻緊緊地握住了宛娘的小手,握得很用力。宛娘甚至可以感覺到他的手在用力之餘還在微微地顫抖,就連他的嘴角也垂了下來,那張素來和氣的臉變得有些陰鬱。離得這麼近,宛娘突然發現楊重的眼角下有兩道深深的皺紋在扭動,那裏麵似乎隱藏著一種什麼情緒。

那種不自然是什麼?是恐懼還是憤怒?

宛娘仰起目光凝視著楊重的臉,眼角的餘光中突然瞥見了一道陰影,順著那個方向,有一個細長的黑影正向楊重頭頂猛地撲來。宛娘一咬牙,不聲不響地用自己的身體將楊重撞得斜跌開去,頓了一頓後又將他拉了回來。

她很清楚楊重現在的狀態,所以沒有浪費時間向楊重示警。以他現在這樣虛弱的身體,即便聽到了宛娘的示警恐怕也無法做出及時的反應。

劍光倏地飛起,那道堪堪及頂的黑影已被宛娘利落地斬成兩段。

飛落的黑影“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宛娘以為那是一條蛇,沒想到卻隻是一根斷落的樹枝。手指粗細的斷枝大約兩尺多長,被宛娘斬斷的地方切口平滑,另一頭卻是白生生被折斷的新鮮痕跡。

宛娘的瞳孔驟然一縮,用力掙開仍被楊重緊握著的手,肩頭的長弓來到手中。

楊重的心猛然加速地跳了兩下,他的身體突然失去平衡又重新獲得平衡,一去一來隻不過是呼吸之間的事,連連飛速彈動的弦聲便已入耳,然後有什麼東西帶著跌落的風聲轟然墜落在他的近前。

沒有移動的風聲,也沒有慘叫,但楊重知道,發出那聲悶響的是人的軀體。血的氣息撲麵而來,這一次要比剛才濃烈得多。回想起連連入耳的弓弦聲,楊重可以想象出屍體千瘡百孔的樣子,所以他連俯下身去查看一下的興致都沒有了,隻是低低地歎了口氣道:“又一個。”

宛娘的身體軟軟地向楊重倚來。

以她的反應和判斷能力,在射出第一箭之後就早該明白這隻是另一個被安放在那裏的無辜的靶子,可她卻控製不住自己,還是不斷拉動著弓弦。

楊重在她的呼吸中聽到了輕微的鼻音,默默地任由宛娘倚在懷裏,站了一會兒,突然道:“這裏有些冷,我們還是站到曬得到太陽的地方去吧。”

宛娘縮了縮雙肩,也感覺到一些寒意。楊重話裏的突兀和身上寒冷的感覺讓她清醒過來,抬起頭環目四顧,突然發現四周景物已經大異。不知何時,身邊不再是充滿人工痕跡的秀雅園林,轉眼已經變成遮天蔽日的原始密林,高處是樹蓋如亭的喬木,低處是荊棘叢生的灌木,腳下也不再有路。

她從楊重的懷裏跳了起來,陡然一驚道:“姐夫,我們怎麼會陷到密林深處來了?”

“密林深處嗎?”楊重揚起眉頭,淡淡地笑了笑,道:“反正也沒有退路,那就向前走吧。”

宛娘仔細地端詳著楊重的神色,剛才他眼角邊曾經流露出來的那種強自克製的不自然消失了。此刻的楊重不僅語氣平淡,麵色也很從容,似乎說的隻是最輕鬆淺顯不過的一句閑話,跟兩人的生死毫無關係。

宛娘也知道楊重說的沒錯,境中景象變幻得如此迅速,看來境的主人是在有意迫使他們前行,此時後退,更不會找得到出路。

可是,前行又能如何呢?

宛娘努力地向前望去,不知是不是林深不見日光的關係,她隻能看到丈餘內的草木植被,再遠的地方就隻有一片氤然的迷霧。高高的不知名的樹梢上有藤蔓低垂,大樹之間是鮮紅色附生的荊棘,地麵上還有隱約暴露的虯根縱橫。風隻在林間的高處徘徊,發出一陣陣沙沙的響聲。在他們所處的高度根本連風都感覺不到,隻有陰冷。

宛娘把火猊鞘插到腰帶上,雙手挽著長弓,想將長劍解下來交給楊重。

楊重沒有接過手去,搖了搖頭,反而說了句玩笑話:“給我劍幹什麼,我可沒有力氣開路,難道用來自殺嗎?要自殺的話,還是那把寒冰匕首方便些,隻要□□就行了,連手臂都不用抬一下。”

宛娘看看眼前茂密得難以通行的叢林,無奈地笑了笑,把長弓又背回到肩頭,一麵拉起自己的衣帶遞到楊重手中,一麵握著長劍揮向麵前的荊棘,高聲道:“姐夫,跟緊我。”

楊重牽著宛娘的衣帶緩緩前進。他依然感覺不到身邊密林的存在,沒有風,沒有樹,沒有陽光,沒有聲音,甚至沒有氣味,周圍的世界像是一個巨大的空白的洞。即便是空穴也應該會有來風吧,可在他的感知裏,除了屬於宛娘的那一點淡淡的氣息,餘者隻是不聞不見。按照《莊子》的說法,不聞不見是至道之極,那麼現在就應該是他離至道最近的時刻,可他非但沒有徹悟的感覺,反而在內心深處激蕩著一種煩燥。

前方的宛娘已經嬌喘籲籲,看來開林辟路確實是一件極其艱辛的工作。

突然,楊重感覺到宛娘的氣息顫抖了一下。

在此之前的一刻,他的感知還捕捉到了另一個生命的痕跡。

楊重不知道宛娘是否看到了什麼,但他很清楚,正是因為發現了那個人,宛娘的氣息才會出現那種微弱的震蕩。手中的衣帶這時被輕輕拉了兩下,楊重馬上默默地鬆開了手。

放手的那一刻他還能聽到宛娘的籲籲嬌喘,下一刻,連這僅有的一點聲音也消失了。周圍的寂靜讓楊重覺得很不舒服,心底裏的煩燥翻騰了上來。他突然感到了什麼,大叫一聲:“快退!”

冰冷的殺氣瞬間爆發。突如其來的殺氣像是一隻在半空中爆裂的水壺一樣,淋漓地噴灑向四麵八方。楊重的感知像是受到了實質般的攻擊,痛得連筋脈的末梢都戰栗不已,帶著肉眼不見的滿身傷痕飛速地四散潰退著。精神力的受挫給他虛弱的身體帶來了極大的不適,冷汗一下子就濕透了背後的衣衫。

空中傳來宛娘的嬌斥聲。

劍氣破空而起,迎向漫天遍地的殺氣。劍氣與殺氣相交之處,不斷地爆發出響亮短促的“劈啪”聲,急急如迎新的爆竹,然後突然之間又都歸於寂寞,所有的聲響一下子就全部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