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破篇 第三節 生死間(3 / 3)

楊重試著勉力堅持,卻沒能撐住多少時間。殘剩的靈力實在是太薄弱了,麵對刀氣和寒冰氣的兩麵夾攻,脆弱的就像是廉價燈籠上糊著的薄紙,摧枯拉朽,根本不堪一擊。更何況,他突然醒悟到,不能讓自己的身體和殘存的意識落到對方手中。

天下有多少種煉魂鎖魄的道術,楊重不知道。他隻知道,隨便哪一種,都能把牽動在他身上的那些人的身家性命葬送得一幹二淨。

最無奈的是,有水盈然在旁虎視眈眈,楊重連自殺都不敢。

所以當他發現水盈然要殺人滅口的時候,心中竟然跳動著一種解脫的輕鬆。

很顯然,號稱神仙的葉靜能不在。這個繁複的結境雖然是他布下的,此刻控製結境的人卻弱。楊重不否認水盈然的巫術確實很高明,但他也深信,自己對境術的理解要遠遠高過水盈然,雖已無力破境,找個安安靜靜的地方去死,總還是能夠做到的。

想起來也實在好笑,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對生命的要求已經降低到隻要安安靜靜地死去,就值得歡欣了?

可是,他已經連笑的力氣都沒有了。

憑著最後一口元氣,能夠支持到現在,已經是一個奇跡。

被楊重自己放棄的小伏魔陣早已瓦解,烈火般滾燙的刀氣和幽冥般陰冷的寒冰氣狠狠地撞在了一起,就像天和地驟然撞到了一起,彼此膠著,彼此撕扯,在他的身體中來來回回地鏖戰不休,不斷地交替著分寸戰場的主權。

被宛娘壓住的那部□□體,一會兒像是被沉入了北海極地,一會兒又像被拋入了千裏火焰山中,在楊重的意識裏已經感覺不到冷和熱了。磨銼出來的劇痛甚至成了他最後一絲神智的寄托,如果沒有這些陰陽冷熱之外的痛楚讓他的意識暫時關注停駐,楊重也許早就昏死過去,墜入形神俱滅的萬劫不複之地。

他本來還在想,既然已經決心去死,為什麼自己會拖上了宛娘。

這不是救她,最多隻是拖延一些赴死的時間。宛娘沒有破境而出的能力,早晚都會落到水盈然的手上。

當劇痛襲來的時候,他也就顧不得再想了。

思維已經變得沒有意義,一股強烈的嘔意讓楊重把淤塞在喉頭的一口濃痰從牙關中噴出,一起噴出去的還有他心頭最後一點暖血,足足飛濺了三尺多遠。

楊重發出一聲嘶啞的曆嘯,猛地睜開沒有視力的雙目,眼眶中一片血紅。

絕望嗎?其實已經顧不上絕望了。

如果還有力氣,楊重會選擇給自己一掌或者一指,幹脆利落地結束生命,也好過忍受這種根本無法忍受的痛苦。過於強悍的精神正是一切痛苦的根源,如果他是一個普通人,也許早就解脫了。

突然,無聲無息的,一股微弱的力量從心口開始順著經脈向他體內湧來。

在無邊無際的痛感中不斷徒勞地閃躲跳躍著的神智在這一刻清醒過來,楊重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還有心情歎息。他還是小看了宛娘性格中的掠奪傾向,在一個煉術士麵前呈獻上一個強悍瀕死的靈魂,簡直就是在老饕麵前放上一份美餐。要是會眼睜睜地放棄如此良機,她也就不是宛娘了。她是那個跌入寶藏卻被餓死的貪婪鬼,哪怕最後總是一個死,也要把金銀財寶先裝進自己的口袋。

楊重的神智低頭俯視,就像是站在半空中的神靈一樣,低頭看著地麵上的另一個自己。這種靈魂出竅的感覺讓他暫時將疼痛抽離了身體的感知,似乎真的就此變成了另一個人。

不知何時,他重新有了內省的能力。看著自己的身體和筋脈,仿佛在看著一幅巷陌交錯的地圖。在一片狼藉的戰場上,分屬陰陽兩個陣營的氣流還在殊死爭鬥,那股細小的煉氣在強大的刀氣和寒冰氣的遮掩下,幾乎微不可察。它慢慢地前行著,小心翼翼地避過與強勁氣息的接觸,像個夜賊似的,在骨骼和肌肉組成的街道中鬼祟穿行。

沒有一寸筋骨未曾斷裂,也沒有一處肌腱尚且完好,斷壁殘垣,瓦礫處處,如此殘破的肉體,讓楊重的神智感到一陣悲哀。

本以為宛娘的煉氣會直奔氣海而去,沒想到它卻繞過了絳宮,悄悄地潛入了下重樓。隨著煉氣的侵入,楊重居然有了疼痛以外的另一種感覺,靈魂深處有一種最原始的衝動被那絲若隱若現的煉氣喚醒了。

驚人的、泛濫的、放縱的、鋪天蓋地的欲望一下子占據了全部的神智,甚至蓋過了那無法忍受的劇痛。難以言喻的感覺讓楊重瞬間呆滯,失去了思考和辨別的能力,整個世界裏隻剩下從下身騰起的一股熱流,很暖,很熱,但也舒服到極點。

楊重不知道宛娘要幹什麼。

她好像動了動,又好像一直就靜靜地伏在自己的懷裏沒有動彈過。

一種如春水般柔和的溫暖將楊重的身體和心神包裹了起來,某個地方傳來一陣壓迫感,體內混亂的氣息像是蒙住了眼睛的鬥牛終於找到了迷宮的出口一樣,浩浩蕩蕩地一齊向下湧去。

百川歸流,一朝出海。

腦中轟然一聲巨響,楊重覺得自己徹底地迷失了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