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陳吟(5)(1 / 2)

汪文勤九歲從文,十四歲開始發表作品,她散見於國內外重要報刊的詩作,有數百首之多,其他尚有小說、散文、戲劇(主要是電視劇)陸續問世。若論寫出的詩的積累存量,何止千首。據我了解,光是未整理的就可裝滿一皮箱。這些詩,基本上沒有發表。她發表的態度十分保守,從未像很多人那樣進行專門的包裝和推介,原因很簡單,因為她從來不認為自己已經正式開始了創作。事實上她的文學閱曆十分豐富,一九六三年出生於新疆哈密;十六歲考入新疆政法學院學習法律;稍後,在上海複旦大學中文係學習文學;一九九二年調入中國北京中央電視台海外中心任編導;九七年移民加拿大,現居溫哥華,專事寫作。在這之前,還在香港、美國、舊金山居住過一段時間。在海外漂泊的日子裏,詩的寫作從無一日間斷。一九九七年十一月,抒情詩集《汪文勤詩選》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受到批評界的重視和讀者歡迎,近年寫作更勤,產量極豐,隻是不常發表。對於這樣一位作品曾多次在國內外獲獎而猶謙稱自己是初學者的作家,我是充滿敬意和好奇的,我認為她厚積薄發,潛力無窮,是中國新詩新生代一個不可忽視的存在,等到潛藏期過去,她必然會在漢語詩的地平線上揮出一麵光輝的標旗。

我曾長期對汪文勤的詩藝發展進行過觀察,也細讀了她發表過或未曾發表的作品,自認對她的詩和詩觀有相當程度的了解。謹將我的心得綜合為下列四點,提出來就教詩壇方家。初見一位天才的喜悅,好像天文學者自遙遠天邊發現一顆等待命名的星星,這正是我撰寫此文時的心情。

一、古典與現代的融合

汪文勤認為盲目拘泥地對傳統的抱殘守缺,隻會徒然滯塞了文學的正常演化與開展。中文係出身的她深深體認到,在後現代女性書寫文藝新思潮漫天揮灑的今日,全盤西化固然不可取,但中國詩無法自外於世界文學是無可置疑的。她的詩,無論意境創造、結構組織、語言設計、意象經營,都希望做到在技巧方法上作橫的移植,在曆史精神上作縱的繼承,抒寫真正具有中國人精神質量而蘊涵現代意義的詩作,既不貴古賤今,也不以今非古,在同情的諒解下反映現實的氛圍,在執著與追求中建構自己的詩風。她要求自己的作品,對傳統中陳腐的部分產生刮垢磨光的作用,把古與今、新與舊的優質成分融一爐而冶之,惟有這樣,才能把漢語詩推向一個新的高度。汪文勤集大成的文學理念,正符合大海不辭細流故能成其深廣的道理,而更重要的是創作的實踐,要不停地寫,大量地寫,才能在實戰經驗中找到現代漢詩新的門徑。一首詩的完成、一本詩的誕生,勝過學者千層萬麵的空泛討論。在這樣的自覺下,她寫了《老華僑》、《綠茶》、《醫治詩心》、《三晉遊吟》等一係列表現中國心、鄉土情的作品。

二、抒情精神的掌握

中國詩自詩經三百篇以降,形成可貴的抒情傳統,古人早已把詩的敘事功能讓給了戲曲,以提高詩的純粹性,盡量少寫事,多寫人,呈現心靈、性情,才是詩的精華所在。小說、散文、戲劇,往往是作者人格的間接轉化,隻有詩、抒情詩,才是作者人格的直接呈現,中間沒有緩衝,也無從隱藏,它是“暴露性”最大的文體。汪文勤信守詩貴乎誠,首先不可失信於自己,心口不一,那就是妄語,是詩的大忌。她主張把生活感情加以概括,自自然然流淌出來,不見技巧隻見性情,才是上乘的詩法。讀汪文勤寫邊陲歲月的詩,每每有一種輕盈的風貌,她不喜歡壯言慷慨,故作載道,隻把心中真正的感思誠實表達出來,做到信達,才是詩的雅。汪文勤作品還有一個特色,那就是詩行的有機性調節。為了控製抒情的張力,使一首詩不失之於過分壓縮,她喜歡在詩中滲進一些散文的成分,以產生平衡作用。她認為詩句是密(實),散文句是疏(虛),她最注重虛實疏密的配置,常常采用賦格式的交替進行,以提高作品的審美效果。汪文勤說“語不驚人死不休”被很多人誤用了,這句話隻是對意象重要性所做的強調,如果真的句句密集安打,那就給人無法喘氣的窒息感,也不成其為詩了。汪詩的抒情基調是避免緊張,盡量鬆馳,在濃烈與素淡之間,她寧願選擇後者。試讀她的《七月八月》、《粉紅》、《二月》、《傳真給子揚》、《夢裏天寬地闊》,就可領略她的藝術趣味。

三、佳句與佳篇並重

六十年代的台灣詩壇,詩人們往往為了重視佳句而忽略佳篇,每句每行務求險奇新異,結果嚴重影響了詩的傳達。讀一首現代主義的作品,處處碰到攔路虎,有時候簡直無法通行。中國大陸近十年來的詩,也偶有這種情形,不過在程度上輕多了。根據我大量閱讀汪文勤作品所得到的印象,她在謀句謀篇之間是有所選擇的。她希望佳句佳篇兼而得之,但如果必需於二者選其一,她寧可屬意謀篇,為了整體美學總效果的精準,放棄句式的雕琢,特別是那些失之於蕪蔓的所謂佳句,以免以辭害意。細察汪詩,每一首都有冷靜的設計,符合一種古典精神,而平實易懂是她最大的藝術要求,炫才唬人的文字遊戲,她視為文學的敗德行為,絕不為也。一般來說,汪文勤長於謀篇,有些詩呈球狀結構,裏邊有嚴謹的組織肌理,絲絲入扣,審美效果十分集中。這種表現,可能跟她學過法律有關係,她曾製作大量的電視節目,或許也有影響。讀汪文勤較長的作品就可發現,有時她是以製作的態度來治詩,詩想在形成之後,既經過慎密的安排,而又看不出刻意為之的痕跡。作為一位女性詩人,她的詩有時候有一種反閨秀的氣質,不會喃喃夢囈,作我見猶憐狀,更多的時候流露一種爽朗的英氣,且以反諷語氣批判人性的幽暗與軟弱,但都是悲憫的,關懷的,絕少疾言厲色的抨擊,且有時是通過現代劇場的手法,使人不知不覺進入她的思想核心,為其說服。這樣戲劇感十足的表現方式,是她前一代或同代詩人比較少嚐試的。她這方麵的成績,可以《伸手可及的禁區》、《回鄉證》、《意守丹田》等詩為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