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比堅定地放下筷子,興奮地學電視裏的動作,伸出食指、中指、無名指,小指和拇指縮起來:“我發誓,我真的不怕。”
譚善勇喝完了最後一口麵湯,用一種我難忘的口吻道:“你是不是很喜歡吃麵醬?我看你總是先吃完它們再吃麵。”
我快哭出來了,拚命點頭,是的是的。
他站在老板麵前,拿了一個空碗,說:“丫頭很喜歡吃你家麵醬,以後給她要多放點兒。”
原來,對於喜歡的東西,要勇敢地去要求,哪怕明天就要見鬼。
見鬼
第二天整整一個白天,我的精神都很好,鬼這東西,我是相信有的,你不相信是你。
今天生意特別好,星期六,雖然開了空調我還是滿身的汗,八九點鍾的太陽開始毒辣,乘客下去一批又上來一批,前麵有交警的時候我大喊一聲蹲下,那些站在過道的人就集體蹲下,挺有成就感。他們都是跟我擦肩而過的、陌生的人,行色匆匆,有人上車就打電話,有人聽音樂,有人看著窗外,情侶們的手會緊緊牽在一起說笑。
“你做三個QQ表情給我看啊。”那女孩兒幸福地把幸福兩個字寫在臉上。
那男孩兒靦腆一下,嘴巴一歪,舌頭伸出來。
女孩兒拍著巴掌笑,男孩兒掏出紙巾擦汗。
男孩兒兩隻眼睛用力向上看著,抱著女孩兒的頭道:“三個表情做完了。”
等那女孩兒睡在他懷裏,我才小心翼翼過去賣票順便說了句你們真幸福,我總是不忍心打擾在快樂中的人們,尤其這樣的神仙眷侶,可我的那個男人呢,嗯,今天中午少吃肉,晚上也不吃消夜,因為譚善勇說如果我瘦一點兒還是挺好看的。可是男人的長的什麼樣沒見過,見見鬼也不錯,我看了看譚善勇的後腦勺,我隻能看見他的後腦勺。
中午我吃了一點兒青菜,肉分給了別人,女人要減肥,毅力是巨大的,巨大的東西總是脆弱的,有人請我吃了兩個冰淇淋。
晚上兩點,其他三個女人都睡了,我穿好褲子、鞋子,內褲是紅色,繃得屁屁上的肉緊緊得像灌了水的氣球,穿紅內褲無罪,何況上麵還有麥兜的圖案,這是秘密,譚善勇說要這樣穿才合格。
今天下班吃哧溜麵的時候約好晚上兩點在車站後第二棵木棉樹下見,我問為什麼要穿紅內褲,他說讓你穿自然有道理,我問為什麼你就懂這些規矩,他說我老婆走的時候我很難過就研究這些,我又問你老婆走哪去了,他說被別人帶走了,我歎口氣說沒關係再找就是。是不是受到傷害後沉溺另一種東西後人會變得不如原來那麼痛苦?我望著這個比我大一倍的男人,他望著地麵。我抬頭望星空,星空真燦爛,月光亦無語。
氣氛突然變得沉默,吃完麵我們回宿舍睡覺。
慢慢地,我走到門口,起了一陣陰風,從襠間穿過,像一個人的手撫摸,耳邊響起一個聲音:“要玩,就別怕天黑!”
差一點兒就尿褲子了,確切地說,有一兩滴已經滴下來,熱的,瞬間變涼。
緩緩回過頭,原來是宿舍的朱比特在說夢話,還是方言,一般嚇人的都是人,害人的也是,無辜的鬼,承擔罵名。
兩點,在深圳,夜生活還剛剛開始,粥棚爆滿,身邊穿梭的自行車後麵載著濃妝豔抹趕場的小姐,賣水果的小販拿刀切著菠蘿,甜美的香氣,屬於所有人,他指甲縫裏的汙漬,無人注意,我們都要光鮮的水果,削掉爛的還可以吃,自己騙自己,那些細菌腐蝕著健康的回憶,去不掉,除非你什麼都不要。
木棉樹的花朵早就落盡,木棉樹下站著帶我去見鬼的男人,說不出的好感是因為實在沒有別的人願意理我。也算約會嗎?我是這樣的錯覺。
譚善勇和我上了車,開車前他一巴掌拍在我的天靈蓋上,我覺得我頭重得像個西瓜,他說:“這件事,不要告訴別人。等下,靜靜坐著,在最後一個下車前不要說話。他們都不會傷害你,把他們送回目的地就可以了,明白嗎?”
“天天都能看見?”我摸著被拍疼的腦袋。心想要是能和鬼說話多好,至少可以知道減肥妙方或者彩票密碼。
“今天是送他們回去的日子,這些鬼都是這條路上的冤魂,每隔半年都要回來看他們的家人。”
“你怎麼知道?”
“我老婆告訴我的。”
我點點頭,不再問了,好奇心殺死貓。雖然我很想問你老婆是死了嗎這句。最近的確長胖了,點頭的時候覺得下巴晃了兩次。
看了看時間,淩晨兩點三十分,換上“暫停載客”牌,我屏住呼吸,電視裏演的僵屍道長說,鬼出來的時候人都要屏息才不會被鬼吃掉。我的肺要憋炸了,譚善勇從反光鏡裏看著我,笑了:“你知不知道你有時候很可愛?”
我換了一口氣,臉都變紅了。
“不用緊張。看見什麼都不要緊張,有我在。”譚善勇騰出一隻手來掐了下我的臉,我泄氣了,鼓鼓的腮幫癟了下去。而窗外的人們表情依舊冷漠,某個角落有手機被搶,受傷的人蹲在地上哭泣,丟掉的東西,被找回的幾率太少,手機、愛人、青春、錢包、信任,我分不清楚,車窗外的哪些是人,哪些是鬼,又或是半人半鬼,遊曆在生死邊緣與晝夜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