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笑:“我們很快就會有錢了。”
“你以前的朋友找你做生意嗎?”我很胖,但我很敏感。
“是的,你真聰明,等下請你吃冰淇淋。”
我舔舔嘴唇,咽下口水,努力不去吃我從昨天就開始戒了的誘人雪球:“你有錢了,就不會喜歡我了吧。”
譚善勇臉色一變:“最不喜歡聽你說這些。你對我沒有信心,對你自己也沒有對嗎?”
我的眼淚掉下來,他不知道,我多麼愛他,因為他滿足了我對男人的好奇,因為他從來都不會嘲笑我的雙下巴,反而稱讚我的眼睛會說話,因為他讓我知道了生病被人照顧的滋味,因為他讓我知道兩個人在一起是這樣的快樂,因為他讓我覺得我是被人需要可以給人安慰的有用的女人,不是除了賣票一無所是的女人。
我愛他,和時間無關,和地點無關,和其他人無關。沒有人愛我了,除了他。但他卻不知道,我在偷偷地吃減肥藥,我知道,他在心底還是希望我能夠更漂亮些,王子不會和巫婆相愛,何況,我不是巫婆,我隻是個賣票的。
“你哭什麼呢?”譚善勇輕輕歎氣,攬我入懷,“你現在這樣,很好。相信我。我們馬上就有錢了。”
楊醫生給我的減肥藥吃完了,三個月果然瘦了二十斤。在診所裏我詳細地敘述近期的身體反應,他是個斯文的年輕人,這個藥是他給我私人配的,難怪我看了瓶子都沒有廠家。
“我就是有點兒晚上睡不著。”我看著他的眼鏡,醫生都是冷冰冰的,我像交代罪行。
其實這幾天以來,譚善勇到公司請假了,每天晚上很晚才回來,一趴下就睡了,而我睜眼到天明。他不和我多說太多,隻說我們快有錢了,我再也不用賣票了。
楊醫生笑著把很長的一根管子從我鼻子插了進去,我很想吐,但我忍住了。他說要檢查一下我的胃液分析藥物的吸收。
我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這樣你就不會失眠了(上)
醒來的時候已經我躺在軟塌上,胃裏翻江倒海,楊醫生看我醒來,給了我一杯水。
“怎樣,還要繼續吃嗎?吸收得怎麼樣?”我覺得虛弱,搖搖晃晃站起來,腦袋裏似乎有一根筋在跳。
他的表情很嚴肅,臉色不大好,看我把水喝完:“吸收得不錯,帶錢了嗎?”
我手伸進褲袋裏捏了捏錢包,手心出汗,這褲子是譚善勇上次送我的,是我成年後穿的最合體的褲子,腦子飛快地算,一瓶藥八十元,兩瓶一百六,三百塊夥食費,來回十塊的路費,還能餘下三十塊,我一共五百塊。
“帶了,帶了,夠買兩瓶。”冷氣、吹,我逐漸清醒。
他搖搖頭:“和我去一個地方。”
我站在醫院門口,淚眼模糊,街上的那些人們是多麼可愛,太陽快下山,下了小雨,繁華被塗成灰色,清爽的風,一盞盞燈,空氣帶著海洋城市的甜腥。有人冷漠,有人嘴角有笑容,有人打傘,有人找愛。
我手裏拿著化驗單、一大袋藥,其實我的錢不夠,楊醫生墊著,我說我回去取給你,他說不用了,你願意試驗我那些藥,那些數據很珍貴,就算我給你的試驗費了。
化驗單上那些字眼我不熟悉,但我知道很嚴重。
“治好又能活,要多少錢?”我離開楊醫生的辦公室,回頭問了句。
他隻是讓我先吃藥控製病情,然後通知家人盡快手術,我點頭,但在心裏搖頭。我沒有那麼多錢。我也不想為了那百分之幾甚至更低的成活率讓很多人破產,一輩子受窮。
去藥店買了很多維生素,大瓶的,蹲在樹下換藥,即使死,我也不想那麼早,我還有事情沒有做。
換完了藥,眼淚已經滿臉。
樹下的那個垃圾桶裏有我的病曆,撕成粉碎:症狀為上腹壓痛結節狀腫塊,堅實而移動,胃竇處有壓痛。腹水出現移動性濁音。有遠處淋巴結轉移時可摸到Virchow淋巴結,質硬而不能移動,性血栓靜脈炎(Trousseau征),兩腋處色素沉著。建議手術結合化療,化療劑用5—FU、MMC、多柔比星(dariamycin,ADM)、亞硝脲類 (如CCNU,MeCCNU)和順鉑(cisplatin,DDP)、依托泊苷(足葉乙苷,VP—16),以及用羥喜樹堿。
是的,晚期胃癌。
不敢哭太久,因為要回去,怕他看見問究竟,路邊吃餛飩一碗,偶然見紫菜絲中漂浮死蒼蠅一隻,揀了出來,不與店家爭吵,默默付錢走人。
回去,屋內無人。他今天晚上又不會回來了,總是這樣,去哪裏了,不打電話,不發短信,他是好人,不會幹壞事,我相信他。男人在外麵賺錢,不應打攪,以後我也不會打攪。想到這裏,眼淚滾滾,不爭氣的眼淚,鹹得發苦。他不在,我就失眠,心慌,我怕鬼把我招走。
我愛上他,所以我失眠。外麵下雨,屋內小雨,風吹著,窗戶啪嗒啪嗒響,像有人在敲門。
黑夜裏,我對著蹲在牆角的黑衣男人說,你今天不要煩我,有多遠滾多遠。他是死神。
苗詩畫,女,19歲,學曆:高中,職業:公共汽車售票員,喜歡異性類型:譚善勇型,來生也要喜歡這樣的類型。
夢見結婚了,睡在譚善勇懷裏他說都是我不好把你寵壞了,夢見減肥成功了,穿著白色長裙轉得像百合,夢見我在天堂,天堂和深圳一樣,我沒有一個親戚,草地裏厚厚的白雪,白雪裏是藍色的花,一串一串,我去摘,我要離開,我不愛孤獨的天堂,我想留在塵世,我要賣票,要呼吸城市的灰塵,要吃麵,吃冰淇淋。我這麼重,有翅膀也飛不起來,神,你放過我,我還是選擇當煩惱的胖丫頭,放過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