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出家(2 / 2)

禮部報了修繕祖陵此等祖宗基業大事,福臨自是不敢懈怠。待祖陵規格儀製定好,福臨又下了旨意修繕前朝明神宗陵墓,及明十二陵,並設守陵戶,以時時致祭,此舉讓那些漢人官員們感恩戴德,直呼有道明君,幾個前明降過來的更是在朝堂上便泣不成聲,福臨著人送過來的日報裏便難免有些得意的影子。

待陵墓之事完結,更有帝後八月大婚的婚儀規製迫在眉捷,禮部多是漢官,難免遵循明律,然此乃大清開國皇帝大婚,更需沿襲建州祖製,幸而鄭親王年紀大了,掌了宗人令的是嶽樂,若換了別人,未必有這些個耐性如此兩下商討取舍,幾日方才定下章程。自然是比滿漢婚儀均要繁瑣奢費的多,隻是好在皇室婚儀,即便奢費些,亦無人說道太多。尋常富戶納個妾還要擺酒唱戲呢,何況是帝後大婚。

這些事福臨雖不需事事親為,卻少不得一一過目。初初的幾封書信中言辭懇切請太後回鑾的意味多些,奈何我一字不回後,後續幾封書信漸漸多了些賭氣的味道。每每看完與蘇茉爾說笑,皇帝看著處事日漸老成,卻還是孩子心性。

“皇上能有多大呢,終歸還是個孩子”,蘇茉爾總是向著福臨說話。前些年,布木布泰不得親近兒子,倒是這位蘇嬤嬤行動尚自在些,多爾袞於她亦是自覺虧欠幾多,甚少限製蘇茉爾行徑,對蘇茉爾悄悄去看望福臨的舉動睜眼閉眼的就算了,她便幾乎是看著福臨長大的了。於這位小皇帝身上真真是一腔慈母情懷,連我亦是感動的。

再後來幾日福臨卻是連書信亦不來了,想來是氣狠了。隻是某日下晌午睡初醒,隱隱覺著青紗簾子外麵跪了一人,直挺挺的身姿有些僵硬,剛想問問蘇茉爾外麵是誰,忽爾想起除了他還有誰能跪在太後帳外,卻不許人通傳呢,自然是我的好兒子來了。

嘴角忽悠一笑,起身坐好,吉祥過來與我穿好衣物,收拾絲發。對跪在外麵的福臨竟是視若無睹,我在心底想著:我的兒子果真是曆練出來了,連我身邊的人都能使喚的動,真是一些欣慰一些感慨。

他既跪著不坐聲響,我便亦學隔院那老和尚作出一副淡定模樣。手中施施然取過一本枕邊的《妙法蓮華經》一頁頁翻起來。口中輕讀一乘圓教,表清淨了義,究竟圓滿,微妙無上。初時隻是裝裝樣子,後來倒頗覺意味,說蓮華花果同時,出淤泥不染,又內斂不露,確是殊勝種種豔麗花朵,開一時敗一時,一時絢爛徒留傷感。

又思及我等俗人,禮佛誦經不過做做樣子,哪裏真就懂得了個中真意。讀個幾句竟想妄自參佛,當真有些不自量力,又覺好笑,竟真就笑出聲來。

一本《法華經》快翻完了,仍不見福臨有甚舉動,這也真是個倔孩子,我尚能忍,一旁蘇茉爾早已按奈不住:“太後,您在這裏參詳佛經倒是暢快順意,皇上已經跪在那裏快一個時辰了,太後您葫蘆裏倒底賣的什麼藥,便說與奴婢聽聽,皇上倒底有什麼不稱太後心意的,便看在奴婢這點子薄麵上,且讓皇上起來說話吧?”

我麵上雲淡風輕神在在將手中的經卷放下,瞅了眼地下跪著的兒子,亦著實有些心疼,心中盤算著福臨的膝蓋有些時候沒這麼跪著了,腿腳定是酸麻了。隻是又想起史上他曾荒唐執拗地削法為僧,又可曾理過他額娘的感受。感同身受這四個字不是那麼容易體會的,有些痛楚必得身臨其境經曆一番,磨上一磨,練上一練,才知道其中滋味。

我亦坐得身子有些酸了,琢磨著福臨此時亦該感受得差不多了,才語不驚人便不能休地說道:“左右受他跪拜就這一遭了,往後他便再想跪在我麵前也不能跪的,便多受些時辰又何妨?”

輕描淡寫的語氣與振聾發聵的絕決意味很不相配,初聞此言,莫說福臨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年兒郎掌不住,僵直的身子終於似乎失去了力氣,斜坐在冰冷的青磚地麵。便是曆了許多風雨的蘇茉爾亦被雷了個目瞪口呆緩不過來,看著兩人瞪目結舌的樣子,我猶嫌不過癮,站起身子踱到窗前,望著遠山青黛中偶然飛過的點點鴉雀,再添一句:“我要出家了!”

看著他烏青的眉眼中盛著滿滿的心痛、心碎和不可置信。我知道我是嚇到他了,我的兒子,福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