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狼行成雙(2)(1 / 3)

她站在那裏。她和夜蛾身後的那一群狼,這時都警覺地注視著他們倆。夜蛾身後那一群狼,接二連三地伸長了脖子朝著天空嘷叫。她沒有。她隻是扭過頭來安靜地看他,看他有什麼反應。他的反應也就是她的,在麵對挑戰的時候,這是他們之間的默契。

他這一次沒有和她交視目光,隻是緊緊地盯著山坡上的夜蛾。他生氣了,而且是非常的生氣,這和生兔子的氣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兒。他邀請了他們,他拒絕了他的邀請,情況就是這麼簡單,他憑什麼說他們不識抬舉?憑什麼說他們是一對呆瓜?這頭名字叫做夜蛾的狼,他很年輕,很英俊,但這並不代表他就可以傲視一切,如果他真的認為他可以這樣做,那他可就大錯特錯了。

他在雪地裏慢慢弓起身子,把四隻爪子撐直了。他的棕黃色的皮毛就像一襲披風似的,在凜淩冽的北風中慢慢乍立起來。他的兩隻耳朵像一對短刃,緊緊地抿貼在腦後,風在那裏不斷地被切割開,發出尖厲的呻吟聲。他麵對著山坡上那頭有著黑色毛皮的年輕的狼慢慢抬起下頜,目光中漸漸滲出血色,他的樣子充滿了威嚴和驕傲。他站在那裏,像一尊不肯風化的岩石,風揚起大朵大朵的雪花擊打在他身上,立刻就粉碎了。

他那麼站立著,然後,他慢慢朝著山坡上走去。

夜蛾是在最後那一刻做出了那個決定。也許這個決定太過於冷靜,有些含著屈辱的成分,但不管怎麼樣,這個決定至少避免了一場血腥廝殺,進而避免了一次更大的羞辱。夜蛾似乎是突然悟到了自己的無聊,要麼他是聽到了二十裏路外草甸子中那一大群肥美的羊兒咩咩如音樂的招呼聲,現實的誘惑使理想主義的鬥誌頃刻間就化為烏有。夜蛾在敵手即將走上山坡的時候揚起他漂亮的頭顱,朝天打了個尖嘯,扭過頭去,帶著他那二十多個部下揚長而去。

如果不是嗥叫得太張狂,狼在風雪之中的消失是無聲無息的。

派的消失,使整座山岡一下子就寂靜下來,隻有單純的風雪聲在稀疏的鬆林裏撞來撞去,仿佛是一曲重返的天籟。他站在那裏,似乎對派的消失有些不明白,有些不知所措,一時找不回念頭的重心似的。她從山岡下慢慢走上來,走到他的身邊,站住。她的目光和他的目光是在一處的,遙視著由派攪起的正在徐徐落下的雪霧。她知道因為失去了一場搏擊,一場關乎尊嚴的搏擊,他有些失意,甚至於,他是有些疼痛得切齒的。她當然也是為著他而遺憾了,但同時她也認為,他們是不配與他作戰的,他們隻配呼嘯著去襲擊一群轉場的羊兒。她這麼想著,就溫馨十足地貼了過去,用自己的脖頸,去摩擦他昂立在那裏的脖頸,她要把他的失意摩擦掉。

命運就是在這裏被改變了滑行的方向。

她那個時候感到餓了。實際上她早就有點餓了。他們還是在兩天以前捕到了一頭鹿,正經吃過一餐,那之後他們的運氣一直不太好。有一次他試圖去獵捕一隻鷹。那隻鷹在低空盤旋著,追逐著幾隻在雪地裏突圍的田鼠。他想利用高坡上的跳躍把那隻鷹從天空中獵擊下來。他的失敗是合乎正常情理的。他向前奔跑了幾步,從長滿苔蘚的高坡上高高地躍起來,像一隻騰空飛翔的鳥兒,可是他並不是一隻鳥,而是一隻狼,他十分不情願地從空中跌落了下來。他在雪地裏摔得夠戧,跟頭把式地滑出了老遠。她當時站在一邊,樂壞了。有一陣她笑得腰都直不起來。她真是喜歡他的那種執著的傻勁兒。他的念頭充滿了金黃色的理想主義抱負。他怎麼會想到去捕獵飛翔在天空中的鷹的?那以後,她故意放走了那隻昏頭昏腦的兔子。她是想要把她得到的快樂蔓延下去,蔓延到她覺醒時的每一個神經末梢的角落。她怎麼會想到她會餓的呢?現在她真的餓了,餓得肚子咕咕地直叫,而且天氣又是這麼的寒冷,她又冷又餓,簡直都想哭出來,她甚至開始懷念那隻在雪地裏笨拙地逃開的兔子了。

天在義無反顧地黑下去,雪是藍瑩瑩的那一種,風把一天的雲朵都攪和成了比雪更細碎的霧的樣子,使視覺成了大地上最莫可奈何和不能相信的東西。他決定盡快地去為她弄到果腹的食物,也為自己弄到果腹的食物。他選擇了進村子這一條路。這是一條危險的路。對於狼來說,他們最不願意與人類打交道,不願觸及人類擁有的利益,如果不是為了報複,他們基本上不靠近人類居住的地方,他們因而把自己限製在荒原和森林中。但是此刻他沒有別的選擇了。他看出她的快樂正在風雪之中迅速地消失,她的濕漉漉的黑鼻頭是冰涼的,銀色的皮毛在漸濃的暮色中缺乏光澤,潮潤的眸子裏那層迷人的霧氣正在不可遏止地消散開,這使他感到煩躁。他為自己的無所作為而臉紅。有一陣,他竭力驅使自己不轉過臉去看她。他想,他算得上什麼樣的丈夫呢?他就是在這個時候決定乘著夜色進村去尋找食物的。

天很黑,風雪又大,一醬柞杆遠的地方就難以分辨出什麼來了,他們在這種狀況下朝著燈火依稀可辨的村子走去,自然就無法去發現那口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