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傾頹(1 / 2)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沈家的覆亡幾乎是在一夕之間。誰能料到身體一向康健的大楚皇帝會突然崩逝。當然,亦沒人料到必須時刻留守京城的太子此時竟不在幽都,而是恰恰奉詔在邊關代皇帝犒賞官兵。當時隨侍在京的隻有六皇子端木慎,皇帝最不成器的兒子,一味隻愛香車美女,醉生夢死。因而,誰又能想到他竟然行事果決,內外呼應之下,最終控製了皇城,奪取了天下呢。

天下人沒有想到,自然太子太傅沈玨儀也從未料到會有這麼一天。當禦林軍包圍了沈府之後,他終於承認大勢已去,一心擁立的太子是再也不會回到京城了,而他,作為太子/黨的核心人物,除了引頸就戮,別無他法。貶官、削爵、抄家、最後一紙詔書定了罪名,“意圖謀逆”。

沈家的男女老少在院子裏黑壓壓的跪了一地,宣旨的太監聲音冷漠如冰,時近暮秋,秋風卷著尖刺的聲音如刀子一般割著所有人的耳朵和心。人群裏漸漸傳來了低聲的抽泣,壓抑的、低沉的哭聲讓人愈發恐懼。沈德音跪在最後麵,隻覺得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被抽幹了,身子不由有些微微的顫抖,不是沒有想過花團錦簇、烈火烹油的日子終究會有結束的一天,卻從未曾料到竟是這樣的結果。下個月,便是她與柳俊彥成親的日子,她以為終將跳出這大大的府邸,何嚐想過會有這樣的飛來橫禍。

“……依律當斬。全族男子緣坐處死,女眷十六歲以上處斬,十六歲以下官賣……”

最終的結局比料想的還要殘酷,大楚的律法向來寬仁,即便是謀逆重罪,亦不過處死當事人及其成年子嗣,女眷以及未滿十六歲的兒子都可豁免死罪,僅收為官府奴婢。而如今,新的帝王竟是要讓沈家絕後了。饒是見慣風雨的沈玨儀都不免白了臉色,而他的一位懷抱嬰兒的寵妾早已是昏死過去,孩子落在她身邊,放聲大哭了起來。這一哭,便像是密封的空間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原本壓抑的抽泣聲漸漸放開了音量,焦躁而絕望。哭聲在沈玨儀的嗬斥下戛然而止,眾人癱軟在冰冷的磚石地麵上,聽他道“壯心未與年俱老,死去猶能作鬼雄。無論何時,亦不能失了沈家的風骨。”話畢,他整理了一下衣冠,以頭撞地道“臣,沈玨儀謝主隆恩!”

德音突然間感到恐懼減輕了許多,隻覺得自己或許從未理解過父親。身為一族之長,父親肩負著家族榮辱興衰的重任。事情壞到這個地步,最痛苦的自然還是他,然而即便是這個時候,身為全族人的主心骨,他仍舊不能有絲毫的退卻。他的這句話更多的還是說給府中女眷的吧,女子官賣,不是淪落青樓妓館便是被賣為官宦人家的女婢,若失了風骨,這一生也就終究不堪了。而若風骨猶存,外物不過浮雲,身處何種情境,又有什麼不同呢?

不是沒有想過死,官賣的女子下場有多淒涼,即便沒有見過總也聽說過。然而,她曾經答應過母親,在下著大雨的深夜,在那個奄奄一息的女子床前,她曾經哭著答應,無論發生什麼,都會好好的活下去。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從來不是自己所有之物。人,哪有權利自行了斷呢?

或是受到這聲音的感染吧,滿府的人都挺直了腰杆,雖然是跪在地上謝恩,雖然即將成為刀下冤魂或是卑賤奴婢,卻讓人覺得凜然不可侵犯。連向來刻薄寡恩的宣旨太監亦似乎有所觸動,沒有讓禦林軍將這些人拖起押送大牢,而是走到沈玨儀麵前,低聲道,“老大人,走吧。皇命難違啊。”

眾人都隨著沈玨儀站起來,在禦林軍的押送下進了刑部大牢。之後男子及十六歲以上女子被關進死牢,十日後問斬,其他女眷則在男丁處斬後被押往東市官賣。

這十日德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隻覺得時間過的異常的慢,卻希望它可以走的更慢一些。沈家未滿十六歲的未嫁女兒隻有她一個,父親曾在圈禁之初愧疚的對她說,隻恨沒有早些將她嫁出去。這就是說,十日後她將是唯一以戴罪之身活在世間的沈家人,前路未卜,而她該如何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