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哥哥狗蛋長得可不像他小名這麼醜,狗蛋簡直都可以算個帥哥了。有力的證明之一就是當年村裏有五個女孩子都主動要求嫁給他,尋死覓活地競爭上崗。這五個女孩不是一般的女孩,全是扳著指頭數得著的俊姑娘,其中一個還是我們村長家的寶貝,明眸皓齒,模樣玲瓏。我哥哥狗蛋活像一個躺在花叢中的無賴,桃花咬一口,李花摸一下,杏花梨花再摟摟抱抱,十分快活。一直到後來,這場遊戲弄得越來越不像話,尷尬局麵眼看就要發生,狗蛋才從她們中挑出一個娶進家門,幸運者就是田翠芳。田翠芳嫁過來時,帶了很多嫁妝,洗衣機、電視機、冰箱,甚至摩托車都有了,讓人看花了眼。
田翠芳家裏當時挺富的,她老爹是建築包工頭,萬元戶,吃香喝辣的都少不了,在外也很活絡,來來往往的人很多,我們那個村像田翠芳這樣家庭的,沒有第二戶。說真的,那時田翠芳要往城裏、縣裏、鎮裏嫁的可能性其實都是存在的,田翠芳長得不錯,皮膚甚好,白裏透紅與眾不同,而且豐臀肥乳引人入勝。可是,田翠芳就是看上狗蛋,她不管家裏人怎麼阻攔,死活要把自己嫁給狗蛋,還帶了一大堆東西過來,進洞房時一肚子的喜悅止也止不往,眼淚沒出息地嘩嘩嘩淌個不停。那部本田125摩托車,她是用自己的私房錢專門為狗蛋買的。狗蛋騎著它,每天呼地來呼地去,把我們家鄉那片瘦地震得不得安寧。
我一直懷疑我哥哥當年娶田翠芳主要是看中她家的錢,田翠芳有錢時,我哥哥對她還是挺好的,幾乎有恩愛夫妻的樣子。可是後來,田翠芳老爹承包的一個項目栽了,賠掉老本,變成窮光蛋,我哥哥一下子就拉長臉,好像吃了多大的虧,有時候還會為一點針尖大的事,對田翠芳大吼大叫,田翠芳一聲都不敢吭,隻是不停地弄出笑臉,嘻嘻嘻,嘻嘻嘻,笑得沒心沒肺。我曾經義正辭嚴地指出這一點,我說,狗蛋,你太過份了,你太功利了,你太不應該了。我哥哥狗蛋瞪了我一眼,他說,你懂什麼?好好讀書去。書讀不好我揍死你!
我的父親是個瞎子,母親是個瘸子,他們基本上承擔不了撫養兒子的任務,能把我們生下來,沒餓死,就算奇跡了。我們家真正的奇跡是由狗蛋創造的。狗蛋比我大12歲。我真不明白我父母為什麼在把狗蛋生下來12年後才重新製造出另一個兒子,12年是個空白,這期間他們都幹什麼去了?當然幸虧有這漫長的12年時間讓狗蛋先長大,然後,等到我出生,狗蛋的小肩膀才能把我挑動。村裏人都知道,我的出生就是我母親的死去,一命換一命,雖然這不是我故意的,但我母親確實是因為我而難產死去,血流了一屋子,並淌出門檻,向遠處的河和更遠處的田流去,一股青苔般的腥味在空中刺鼻地彌漫。接生婆臉都嚇白了。我那瞎眼父親一下子沒了主意,動了把我送給別人的念頭,已經放出話去,誰要誰抱走。但狗蛋不肯。多虧了狗蛋,狗蛋把我抱住,哭天喊地的活像吃錯了藥,而且說了很多大話,無非是他來養活我,他要把我養得白白胖胖,養得有出息有能耐。
村裏人原先無不笑話狗蛋,他媽的狗蛋自己瘦瘦幹幹的,風吹就倒的樣子,還能再養個弟弟?但這個狗蛋,我親愛的哥哥,他真的把我養起來了。後來,在我兩歲不到的時候,我父親也死了,狗蛋就更是有模有樣地做起我父母,讓我吃飽穿暖,還送我上了學。是狗蛋承擔了父母的職責,他做得不錯,自己也很有成就感,常常就忘了身份,以父親的眼光來看我,以父親的口氣跟我說話,有時候也以父親的威嚴對我下狠手,打得我哇哇哇滿地跑,邊跑我還邊罵:操你祖宗十八代的狗蛋,我操你媽的狗蛋。村裏人就在一旁大笑,拍著巴掌說罵得好罵得好。幸虧這樣的場麵日後越來越少出現了,狗蛋打我無非是因為我讀書分神,成績差,偶爾逃逃課什麼的。可是有一天我突然開竅了,覺得讀書真是有趣極了,世上再沒有比讀書更有趣的事了。很奇怪,我自己也弄不清是為什麼,總之上了初中後,我的成績一路凱歌高奏,讓狗蛋有一種中彩的感覺,嗬嗬嗬咧著嘴笑個不停。他就不再打我,但那種父親感還在,總是不失時機地咳兩下,沉著臉,煞有介事地說兩句,提醒我好好學習天天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