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準備在這裏度過最後一夜,明天晚上,兩人就會飲下血紅的葡萄酒結束此生。
晚上,他們在附近的飯店餐廳裏吃了飯,明天一天哪兒也不打算去,因此對他們來說,這是在外麵吃的最後的晚餐。
七月初,他們也在這裏吃過飯,那次為久木祝賀生日用香檳幹了杯。
誰能想到,僅僅過了三個月,會在同一個地方吃最後一頓晚飯。不過回想起來,那時就已經有一些預兆了。
比如說吧,那時久木還沒有被派往分社去,就已經有了辭職的打算,甚至產生了活著很無聊的虛無感。而凜子也對愛情易變、年華漸衰感到蒙矓的不安,夢想在絕對的愛的頂點去死。
水口死後緊接著是那封誣告匿名信,然後又是被降職,這都是造成久木辭職的直接導火線。但在那之前和凜子的深情至愛以及某種程度上已經不枉此生的想法,則使久木加速了對死的向往。
換句話說,經過從春到夏的充分瞄準,在一個晴朗的秋日,這發子彈射向了晴朗的天空,隨著這一聲槍響,兩人便永遠從這個世上消失了。
這一切簡單得使久木難以置信。這時,侍者過來給他們斟上了法國紅葡萄酒。
這是紅色的瑪歌堡葡萄酒,倒在大口高腳杯裏,血一樣紅的葡萄酒發散出一股醇香。“還是這種酒好吧。”
他們最後喝的這種鮮紅而昂貴的飲料是凜子選定的。
果然,這酒喝到嘴裏,口感甘甜醇鬱,使人品味到了曆經幾百年曆史釀造出來的歐洲的豐饒和傳統,以及沉澱其中的逸樂的魅力。“咱們再買一瓶帶回去吧。”
明天隻要和今天一樣,香甜地喝上一口,兩人就會攜手走向玫瑰色的死亡的世界。
當天晚上久木和凜子一直沉睡不醒。
他們為準備這次旅行弄得筋疲力竭,一生中積攢起來的身心勞頓,像鉛一樣覆蓋住他們全身,將他們驅入了深深的睡眠。
清晨,久木在窗簾邊泄漏進來的微明中醒來,確認了凜子在他身邊後,重又陷入睡夢中。凜子也一樣,偶爾驚醒後,看見久木就在身邊,又放心地偎著他入睡。
兩人就這樣沉睡,一直睡過了中午,兩人才完全醒了過來。
凜子像往常那樣洗了澡,化了淡妝,穿上了羊絨衫和栗色長筒裙,收拾起屋子來。久木到涼台上去抽煙。
一些樹葉已經早早開始發紅了,這幾天掉下來的枯葉,層層堆疊在黑油油的土地上。
久木望著樹梢上方的天空出神,凜子走近他問道:“看什麼呢?”“你瞧那邊的天空。”
凜子順著久木的手指望去,透過樹梢窺見了湛藍湛藍的天空。“我們該寫遺書了……”
這也是久木望著空中想的事。“你的願望是?”“我隻有一個願望,就是希望把咱們兩人葬在一起。”“這些就夠了吧。”
“這些就夠了。”
不管能不能實現,臨死時,兩個人最後的願望隻有這一個。
下午,久木和凜子一起寫下了遺書。
凜子先用毛筆書寫了:“請原諒我們最後的任性。請把我們兩人葬在一起,這是我們最後的要求。”並按順序簽上了久木和凜子的名字。
然後,久木分別給妻子和女兒寫了遺書。凜子也給母親寫了一份。
久木在信裏同樣隻寫了“請你們原諒我的任性”,但附上了一句最後離家時沒有說出口的“非常感謝你們多年來對我的關照”。
久木耳邊又響起了女兒知佳的“爸爸別走”的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