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月夜的夢2(2 / 3)

“去吧!”李宗仁會意地點點頭。胡友鬆轉身到房間去時,他順手扭開了廳裏的收音機。聲音是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節目序曲——響徹中國大地的《東方紅》。

……

月光明晃晃的。“初七初八,月出更發”,夜間12點,月正中天。

西總布胡同五號的燈都熄了,可是,李宗仁和胡友鬆,都未能入睡。

李宗仁今天累了。一天的應酬,對於一個75歲的人來說,無疑是一個沉重的負擔。照以往,他早已進入夢鄉,或是回到那早已成為曆史的戰場,或是去遊覽故鄉那甲天下的山水。然而今天,他的神經怎麼也無法歇息下來,過了孔夫子劃斷的“從心所欲”之年,卻不能從心所欲地止住他的思維的野馬奔馳。人一生中大概極難得有這樣的夜晚。他側過身,看一眼閉目躺在身旁的妻子,想喚醒她,跟她說幾句話,但他沒有出聲。他以為她睡著了,睡得正香,正甜。

月光,透過窗簾隱隱約約地給房間裏灑進些微光,恰到好處地勾勒出胡友鬆那嬌美的臉形。

“是在做夢嗎?”李宗仁嫌光線太暗,輕輕地揉了揉眼睛。是她,第一次同床而寐的新婚妻子胡友鬆。

他閉上眼睛。眼前出現了故鄉桂林的奇山秀水,田園,天馬山麓的那些土磚牆木屋架的民舍——那是1911年的暑期,李宗仁在桂林陸軍小學三年的最後一個暑假。那時,腐敗的滿清政府已岌岌可危,革命之勢正在全國醞釀,“山雨欲來風滿樓”。當時,他已經年滿20歲,假期回到距桂林60餘裏地的兩江,在家人的催促下,和附近頭村的農家女李秀文結發成親。這李秀文剛好與他同年,比他還大些月份。那年月,不說在農村,就連在城市,婚姻大事多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與李秀文定親之前,李宗仁的父親已經為他物色過好幾位女子,無奈她們的“年庚八字”壓在李家的香爐下時,李家總不得太平,不是今日瘟一隻雞,便是明日丟一隻鴨,唯有壓下這比李宗仁年紀稍大的李秀文的“年庚八字”時,李家才一連七天相安無事。於是,婚事便由長輩定了下來。雖然李宗仁此前並不認識李秀文,但他是個孝子,也就隻好從命。

李宗仁不會忘記結婚拜堂的那天晚上。吃過合巹酒,他又與客人應酬過好一陣之後,才進到洞房裏。這是他與李秀文的第一次認真見麵。“短兵相接”,李秀文見李宗仁長得英俊壯實;李宗仁見李秀文出落得賢淑端莊,彼此都很滿意。那天夜裏,李宗仁問妻子的第一句話是:“你認得字嗎?”李秀文答道:“不認識。女人認識字有什麼用?”李宗仁急了,忙說:“要識字,要識字!你不認識字,將來我到外麵做事,寫封信給你你也看不懂,受人騙了你也不曉得。從今以後我教你吧!我們倆都姓李,就先教你寫‘李’字吧。李字就是‘十八子’。筆畫不多,有橫有豎,有撇有捺,有彎有鉤,樣樣齊全。”李秀文聽丈夫的一席話,感動得不知說什麼好,一頭紮進他那寬厚的胸脯裏。那年頭,社會的信條是“女子無才便是德”,李宗仁與妻子的第一席話,便是要教她學文化,她怎麼能不激動呢?

風,輕輕地撩動著西窗那幕布般的桂黃色窗簾。月光時明時暗,給這溫馨的“洞房”,增添了幾分神秘。李宗仁於朦朧中睜開眼睛,朝東牆的掛圖線下望去。那裏原掛著一個銅鏡框,裏麵嵌著一張24英寸的黑白照片,那是他和郭德潔最喜歡的一張照片——照片上,李誌聖、郭德潔和他三人,自左至右,一溜排坐著,各個的神態都很自然。尤其是郭德潔,照相時已是五十來歲了,卻顯得很年輕,看上去不過三十多歲光景,發型很講究,耳根還墜著兩隻晶亮的紐扣型的耳環,笑容可掬。那是李宗仁夫婦到美國後和二兒子一塊照的。去年夏天,他和郭德潔從美國歸來時,所帶的許多照片中,他們最珍惜這一幅,所以,剛回到北京暫住在北京飯店時,他們沒有掛出來,直到搬進這西總布胡同5號之後,才將它懸掛在臥室裏。說也妙,進到這臥室,無論躺著、坐著,這張照片都當眼醒目。為了避免“觸景生情”、“觸目驚心”,李宗仁前兩天特意把它取了下來,收進了壁櫃。如今,習慣性地瞄一眼掛照片的地方,他依舊像看到了李誌聖那天真的稚臉和郭德潔那雋永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