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夏夜並不算太熱,九十點鍾之後,從窗外吹進來的風,就帶著幾分涼意,人也覺得格外舒爽。客人辭畢之後,李宗仁脫掉了西服,卸下了領帶。那件白底深褐色細格襯衫,興許是特製的,十分合體。這是他第一次在新婚妻子麵前卸下外表的莊嚴。
“若梅。”李宗仁在二樓大套間外的客廳的沙發上坐下來,第一次這樣親昵地稱呼妻子。婚前的幾次敘談中,他知道妻子小時候叫“若梅”,“友鬆”之名是後來上學時取的,此前,他總稱她“胡小姐”。
“……”胡友鬆輕盈地走過去。她剛剛將會客時穿的那套西服裙換上了一件乳白色的連衣裙。她身材雖不算高挑,也有1.65米的個子,嬌好的鵝蛋臉,腰圍很細,穿連衣裙紮緊腰帶後,幾乎成了標準的服裝模特。她微微噏動了一下嘴唇,本想應一聲“李先生”,不知怎的,卻沒有應出聲來。半個多月來,與李宗仁有過兩次麵晤,她對李宗仁了解不多。但在與李宗仁麵談時,她都聽見李先生的故舊親切而又帶著敬意地稱他為“德公”,從今天起,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加入李宗仁故舊的行列,昵稱他為“德公”呢?她沒有把握,所以欲言而止。
“若梅,我看你有些累了。”李宗仁將胡友鬆扶坐在沙發上,自己也重重地跌坐下來。他不想在這位27歲的年輕妻子麵前,表現得老態龍鍾。既是一個老態龍鍾的人,何必還要誤人青春呢?他拉過胡友鬆的一隻白皙的手,兩手合握著,輕輕地揉搓,“我真感謝你答應了我的請求。今後,二樓這兩間臥室,我們倆各人一間,你有時過我這邊來,我有時到你那邊去。不過,今晚,我們應該在一起度過——這個永遠值得紀念的喜慶日子。”
“德公……”胡友鬆心情不無激動,她率性、不假思索地這樣稱呼起李宗仁來。在她看來,李宗仁並不蒼老。此刻,似乎還顯得很年輕。她那隻被李宗仁握著、揉著的手,像有一股電流通過,不知是癢,還是麻。不過,有一種感覺她體驗得千真萬確,那就是李宗仁的脈搏跳動得很快、很重、很有力量。她有萬語千言要說,的確,在結婚之前,他們彼此之間接觸得太少,了解得也太匆忙。現在,該是可以暢敘衷腸的時候了,可是她不知道從哪裏說起。環境的突然改變,使她感覺到上帝為自己更換了另一個世界。
……
“若梅,”不知彼此之間這樣沉默了多久,李宗仁才放開妻子的手,麵帶笑容地說,“你不覺得我們今天的婚禮很特別嗎?”
胡友鬆搖搖頭,又像是點點頭。忙於應酬和人生的頭一次,使她失去了對一些問題的關注與思考,她一時還捉摸不透李宗仁這個問題的潛台詞。“是不是有一位外國記者幫我們拍了新聞電影?”她睜大那雙溜圓烏亮的大眼睛,像學生在老師麵前試探答案似的望著李宗仁。今天的婚禮並沒有什麼莊嚴的儀式,賓主都很隨便,很親切,特別的是,美國駐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尤保良先生,帶著電影攝影機,為李宗仁和胡友鬆拍下了不少膠片。他還說,他要把這些膠片帶到國外去,讓人們知道,李宗仁回國後,又娶了一個年輕美貌的夫人。
“這倒也算不上太特別。”李宗仁說,“在國外,婚禮上拍錄像、拍電影是常事。外國人做什麼事,都喜歡記錄下原始資料。拍錄像,拍電影,都是在作記錄啊。我說的特別,是來參加我們婚禮的,幾乎沒有年輕人,而且你我雙方,都沒有一個親戚在場呢!”
“這是好事,是好事。我才不稀罕誰來呢!我本來就沒有什麼親人。”也許李宗仁的話觸動了胡友鬆的某根神經,她吐出一串性格語言。
李宗仁聽胡友鬆的話語,忽地想起她是一個被人帶養大的孤兒,自己撩起這個話題似有些不太妥當,於是扭轉話題問胡友鬆說:“若梅,都快12點了,你要不要吃些夜宵,蓮子羹,或是一杯牛奶?”
“我什麼也不想吃,我要去洗個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