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海水與沙灘3(1 / 2)

北戴河海濱的夜風,即使是在夏天,也相當涼爽。李宗仁穿著件短袖襯衫,漫步在離別墅不遠的海灘上。海浪不時湧過腳背,打濕了他那雙包頭的皮涼鞋,他卻全然沒有介意。夜的大海是一片什麼也說不清楚的黑乎乎的天地,隻有海浪有節奏的低吟,在提醒人們回頭是岸。李宗仁走得很慢很慢,似乎在思考什麼問題,其實他什麼也沒想,也沒去思考。大至國事,小至家事,這時候,一切都不用他多慮了,他隻怕眼前的一切是一場夢,而一年半以前,連這樣的夢他都不敢做喲!

“咕咕!”不遠處的一棵樹上有隻鷗鳥叫,李宗仁小吃了一驚。他忽然感到有些寒意,不獨因為這聲鳥鳴,還有夜風,涼爽得讓人感到有些過分。他想起沒有出門的妻子,想到應該回去陪她。蜜月嘛,就該形影不離才是,不要冷落了她。他轉身朝別墅那邊大步走去。

一進門,他便聽到臥室裏傳來一陣隱約的哭泣聲,心裏不由一驚:若梅怎麼了?因為我沒叫她出去散步?還是受了什麼委屈?她怎麼會獨自一人在哭呢?他三步並作兩步,急匆匆走進臥室。

“若梅,若梅,你怎麼了?”他一邊呼喊著,一邊擰亮頂燈和壁燈。隻見胡友鬆躺在床上,眼角掛著淚珠。

“你怎麼了?快說呀!”李宗仁坐在床邊,推著搖著妻子。

胡友鬆這才睜開眼睛,見李宗仁坐在身邊,嬌聲說:“我夢見我那養母了,她問我要錢,我說我每月都寄給她了,她硬說沒收到,便把我推下海裏了。海裏真有水猴,都來抓我,可在水裏我跑也跑不動,遊也遊不動,嚇死我了!”

“快醒醒,快醒醒,別怕,那是夢啊!”李宗仁用手帕揩去她眼角的淚水,又幫她輕輕地邊揉胸口,邊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那養母也真狠啊!我們結婚後不是給過她200元錢嗎?不到一個月工夫,又討起債來了。”

“別說她了,貪得無厭,沒有人性的壞女人!”胡友鬆不知怎的突然冒出這麼句話來。結婚前和結婚後,她都向李宗仁談過養母的事,但她深怕李宗仁太生氣不敢講得那麼詳盡,那麼淋漓盡致。李宗仁隻知道她養母對她不好,常問她要錢,卻不知道更多的詳情。

“若梅,不要再傷心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現在,我們結婚了,她再不敢欺負你了!”李宗仁覺得妻子哭的時候,越發顯得年輕漂亮。他俯下身去,輕輕地給她一個吻,像父親親昵撒嬌的女孩子似的,給她心靈的安慰。

胡友鬆趁勢摟著李宗仁的脖子,用那雙含著夢淚的晶亮的大眼,深情地凝視著眼前這位慈父般的丈夫,禁不住向他傾吐了她以往無人可傾吐隻好默默忍受著的辛酸——

北平解放的時候,胡友鬆10歲。殺害她父母親人的日本鬼子早投降了,腐敗無能的國民黨反動派也逃到台灣去了。北平改成了北京,成了新中國的首都。胡友鬆自1947年隨養母遷居到北京後,已經輟學兩年多,見鄰裏的小朋友背著書包上了學,她怎麼能不心癢癢的呢!可養母不打算讓她再念書,供她念書,不僅讓她白吃飯,還得幫她交學費錢啊!本就無親無故的,四歲接養過來,五六年的心血汗水和耗費,總算把胡友鬆拉扯成個有些用場的小麗人。如今解放了,錢不及以往那麼好弄,哪還能讓她再念書呢!再說,書念多了,翅膀硬了,遠走高飛,我這南京孤兒院的鬧劇不是白演了,這五六年來的心血汗水和銀錢,不是白搭了嗎?養母要她去做小生意,打小工,可胡友鬆想念書。她把鄰居小朋友的課本借來,用紙片抄哇寫呀,憑著她在南京上了兩年多小學的底子,硬是把小學的功課啃了下來。鄰裏和居委會的人見胡友鬆想上學,也多次勸說她養母送她上學。養母不得已讓她去報考了中學。她估摸胡友鬆小學課程都沒學完,怎麼也考不上中學,到那時,是你自己考不上,便可以順水推舟了。誰知這胡友鬆憑著兩年多的小學底子,一舉考上了北京女子一中。那是一所很不錯的學校,在北京,女孩子都想往女一中考。

在女一中裏,她開始向同學、老師暴露她那孤兒的身份,訴說她的仇和苦。學校很同情她,給她助學金,讓她在學校裏吃飯。可是,養母還是不甘心。話說不回來吃飯,節假日還得回來吃,而且胡友鬆隻有這個家,隻有這個親人,所以,還得天天回來睡覺。養母每每給她臉色看,常常惡語相罵,聲言要她滾蛋。可胡友鬆哪日在同學家過夜或是回得晚些,她又惶惶然若有所失:“是我把你這小人兒帶養大的,本錢還沒扳回來呢,就想逃嗎?”養母帶著這種矛盾的心理對付胡友鬆,胡友鬆好像被推進了風箱的老鼠,左右為難,兩頭受氣。從小缺乏母愛,過著寄人籬下的日子,胡友鬆本就養成了一種虛惶無著的心態,養母每每在胡友鬆麵前把社會說得複雜而可怕,胡友鬆也害怕失去養母這把不成體統,但畢竟還能勉強遮風避雨的傘。就這樣,胡友鬆在痛苦的忍耐中,度過了三年初中的學習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