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的。風,倒挺涼爽。胡友鬆到梳妝台前整了整頭發,順手披了件坎肩,便準備陪李宗仁到樓下院子裏去散步。
他們剛走到樓梯口,陳貴咚咚咚地急步上了樓梯,神情有些緊張地對李宗仁說:“李先生,北大的紅衛兵已經進了我們院子,現正在樓下客廳裏等著要見你。”
“天哪!”胡友鬆剛才還和丈夫談到紅衛兵“造反有理”,沒想到十幾分鍾後,那些“造反有理”的人,居然把反造到家裏來了。她確有些談虎色變,這突如其來的消息,使她兩腳發抖,不由自主地癱坐到沙發上。
“陳——貴!”胡友鬆嚇得舌頭都有些打顫,“我求求你,求求你!李先生不能下去,他剛從醫院回來不幾天,他受不了批鬥,受不了……”
陳貴沒有作聲,也沒有理會胡友鬆,他一直盯著李宗仁,注視著李宗仁的表情。他也不知道紅衛兵為什麼要見李宗仁。
李宗仁畢竟是個將軍,硝煙彌漫的戰場上那種生與死、血與火的搏鬥,他沒少見過。1938年,那震驚中外的台兒莊大戰,近兩萬名日本侵略者倒在中華兒女正義的槍口之下。我方將士也屍橫遍野,用血肉築成新的長城!那是一場多麼驚心動魂的侵略與反侵略的大較量,而那場大血戰的指揮者,就是眼前這位紅衛兵要見的李宗仁。
“若梅,你不必害怕,我下去!”李宗仁話語十分果斷,十分堅強。大概,人的素質,人的膽略,常常表現在這樣的時刻。
李宗仁走前,陳貴走後,亦步亦趨地下了樓。
胡友鬆見李宗仁和陳貴下了樓,心都急炸了。她想去拉住丈夫,腳卻動彈不得。這一下去,怎麼得了?堂堂一個北京市長居然都鬥不過紅衛兵,你個老朽的國民黨前代總統,更是不堪一擊了!她頭一暈,險些從沙發滾到地板上。約莫過了5分鍾,她才從半暈昏狀態中清醒過來,強行鎮定自己:這種大難臨頭的時候,不能幫丈夫的忙,反而要他擔心,增加他的心理負擔,多不好!她使勁用手背擂了擂太陽穴,又揉了揉腦門,然後支撐著從沙發上站起來,慢慢地移步到電話機前,用抖抖的手,抓起了話筒。
她要撥民革中央秘書尹冰彥先生的電話。這段時間,尹冰彥先生來得少了,但因為自李宗仁回國後,尹先生就是這公館裏的常客,李宗仁對尹冰彥也很相信,所以曾有言相約,萬一遇上什麼情況,便給他掛個電話,由他向中央統戰部和全國政協的有關領導反映。由於緊張,腦子亂得像一團無頭的麻,胡友鬆雖然拿起了話筒,卻忘記了尹先生的電話號碼,平時倒背順背都一字不差的電話號碼啊!
她隻好找電話號碼簿,可左找右找,卻找不見。她走進書房,又走進臥室,又走進她的畫室,均不見電話號碼簿的蹤影。她無可奈何,隻好重又走到電話機旁。嗨!那電話號碼簿不是明擺在桌上,真是越急越見鬼!
按照電話號碼薄的號碼,她撥通了尹冰彥先生的電話:“尹先生,尹先生,北大的紅衛兵闖進我們家來了,說是要見德公,現在……他已經下樓了,保不定會出意外……”
“嗨呀!這怎麼辦?”那邊的聲音也很緊張。
“請你……趕緊和上麵……統戰部反映一下。”
“好!我馬上聯係。您過幾分鍾再給我掛電話,說說情況。”
“尹先生,您可千萬不要離開電話機呀!”
胡友鬆放下話筒,走到樓梯口側耳細聽,想知道樓下發生了什麼事,除了聽到些營營的說話聲外,並沒有什麼異樣的舉動。她想下樓去,看看究竟來了些什麼人,發生了什麼事?幾次腳已經踏下了一級樓梯,立即又縮了回來。她怕她下去後,給李宗仁又添一份麻煩。大概是看了彭真被紅衛兵綁架的小報,有些“聞兵色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