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公雖身為軍人,並不像人們想象的那樣整天肅穆,相反他更富有濃厚的家庭溫情,平易近人,特別愛與人隨意聊天。在小客廳放收音機,一播送音樂,他便合拍一個人在地板上踩三、四步,有時還要轉幾圈。我在旁驚奇地發現他人老心不老。他特別愛小孩,有一次我姨妹抱來她剛滿月的小女兒,李先生抱過去還不肯放手,等了一會兒回房包了一個紅包給小孩。李先生特別怕有病,更不願住院。他竟有一年未曾去醫院看病,大夫為此感到意外,覺得不可思議。以前,大夫三天兩頭來門診,咳嗽、感冒是常事,可是近一年來病曆一個字也沒有,大夫還問先生怎麼養好的。
有一次冬天發燒39度,趕快去北京醫院,馬上收住院,因為是晚上10點左右住的醫院,我想第二天上午去醫院陪他,另外再拿些日常用品,沒想到第二天一早來電話,讓我去接出院。我趕去醫院到病房問怎麼回事,住了一夜就走。他說已不發燒了,好了,要回家。在病房的醫生、護士直看我,直覺得這個老人的這種情況還未有先例。因為不論是哪位老人發燒這麼高,最少要住一個星期甚至一個月,可李先生隻住了一夜。李先生在我麵前的心願是倒退二三十年,我也願自己一年頂十年,快快老成起來,因為我不會體貼照顧老人,相反倒是他照顧疼愛我。我起得晚,他早起,總是提一暖瓶水送到我臥室來。夜裏也一二次給我蓋被子,從不讓我吃帶硬皮的東西。如瓜子,他把瓜子嗑好放在盤子裏,然後讓我吃仁。他說怕我牙齒嗑壞了。吃香榧子、小核桃都是如此,他嗑皮我吃仁。
有一次我去協和醫院看病,要空腹檢查,我讓他一個人吃早點。我10點鍾回來,他從廚房碗櫃裏一碟一碟把早餐端到我麵前桌上,他說他留給我吃,他一個人吃不下。當時感動得我直要掉淚。
有一次我騎自行車到外麵買東西,一個小孩撞倒了我,結果我腿被車撞傷。回來後,他看到我腿上有大塊紫血印,可急壞了,又是拿雲南白藥往上撒,又是用冷水敷。夜裏還幾次看傷是否好了,問我疼不疼。我說我做夢,夢見我騎車被汽車撞了,他說從今以後不要再騎車了,一定不要騎。從那時到現要我從不騎車。
還有一次,我擦衛生間恭桶坐蓋不小心一小塊毛巾順水衝下,我不敢做聲,但又後怕,怕水管堵了,整半天我坐立不安。到了下午李先生問我,友鬆今天麵色不好,也不說話,有什麼不舒服嗎?我說沒有,隻是上午有一塊小毛巾順水衝下去了。李先生說,這點小事就把你嚇成這樣,大不了拆樓,重新蓋,況且衛生間水管很粗,小毛巾不會堵的,早就衝走了,我聽了才舒了一口氣,馬上被他逗笑了。每天先生看三份報紙,一《人民》,一《北京》,一《光明》,參考消息,另有兩本內參。很少看電視,因為總是循環播放八個樣板戲,枯燥沒意思。晚上我時常給他讀讀報什麼的,他也常看文件資料叢書,我也看。有時改改回憶錄,英文翻譯中文有誤。
他非常喜歡與故舊聊聊以往的事。程思遠也很少來。我就打電話約尹冰彥(民革中央)陪陪李先生。他每次來都是聊半天,吃過飯才走。
“文革”期間,李先生最痛心的是黃紹竑的死,他動了心,深深歎息。國家如此被紅衛兵運動搞亂,老朋友一個個逝去,自己家裏也不安寧。因此他幾次想邀章士釗先生一同去毛主席住地,請毛主席慎重地搞此運動。可是章先生有顧慮,他怕出大門被紅衛兵包圍住,李先生自己不好主動行事。
……
我家電話已用程控,改號:5023633
我每天去跳舞,散散心,減減肥。頭腦中的煩事太多,努力奮鬥心情不變。匆匆潦草數語
我會支持你的。
王曦
1990.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