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往事難回首,一生休
最令人絕望的不是死亡,而是等待。
生死未卜的等待,肝腸寸斷的牽掛,這種如鈍刀銼心的感覺足以讓一個人的鋼鐵意誌煙消雲散。
楚煜清俊的臉上現出疲憊的蒼白。他等了有多久了,八個小時還是九個小時?抬頭望過去,“手術中”三個字平靜地放著綠光,平靜得讓人瘋狂。
劉一進去有多久了,八個小時還是九個小時?他握著她的手時,那種冰涼的觸感,現在已經漸漸麻木了。
她進手術室之前跟他說了一句什麼,他看到她的嘴唇翕動,可是因為麻藥的效用,她已經沒有力氣發聲了。她的臉蒼白著,嘴唇卻執拗地動著。楚煜確定,她一直在重複同一句話,他努力地想著,以至於她的口型仿佛一組無聲的慢鏡頭,一遍一遍地在他腦子裏回放。
丁冬,“手術中”三個字的燈滅了,手術室的大門緩緩打開。楚煜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甚至以為他要無休無止地等下去,永遠地這麼等下去。
“對不起,我們盡力了,可是腫瘤的位置太深了,她可能會一直昏迷下去。”
“那又怎麼樣呢?”楚煜覺得自己很冷靜,他甚至還努力地朝醫生笑了一下。
醫生看了他一眼——哭泣或昏迷其實是人類對於自身不能承受之事來臨時,身體本能的自我保護。然而這個年輕人什麼反應都沒有,隻是臉部肌肉怪異地向上抬起……勉強可以稱之為笑,他已經失去自我保護的本能了——正是哀莫大於心死。他從醫二十餘年,早見慣了生離死別,此時,卻也忍不住歎息,拍拍楚煜,“就是人們常說的植物人,當然,奇跡也可能會發生。”
楚煜無聲地笑了,他突然知道了劉一進手術室前一直重複的那句話,她說:“好好活著。”
好好活著,說她抑或是說他,她希望自己能好好活著,更希望他能好好活著,不管發生什麼,都好好活著。
她其實比誰都清楚,她很難從那間手術室裏活著出來。
劉一的父母終於出現了。在這之前,楚煜從來沒有聽劉一提起過她的家庭,偶爾他問起,她就會神秘地笑笑,說自己是從石頭縫兒裏蹦出來的,再問,就顧左右而言他。她不願意提,楚煜知道,劉一並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開心,她有很多心事,藏在一個秘密的角落裏,即使親密如他,依然無法觸及。
劉一生病之後給她的家人打過一次電話,談話內容楚煜不得而知,隻是事後劉一很開心地告訴他說手術費不用愁了,別的就不再講什麼。
現在楚煜終於見到了劉一的父母。劉一的母親是個很典型的江南美人,歲月沒有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跡,依然骨架纖細、皮膚白皙,長得和劉一很像,隻是一雙眼睛看人的時候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氣勢,不似劉一那樣靈動溫柔。劉一的父親高高瘦瘦的,戴著金邊眼鏡,談不上英俊,但是帶著學者那種溫文儒雅的氣質,是很有味道的男人。
劉一的父母待人接物很得體,舉手投足都是掩不住的貴族氣質,可唯有如此得體,更讓楚煜不舒服,躺在病床上腦袋上插滿了管子的可是他們的女兒啊,而且可能永遠都不會再醒過來。即使是兩事旁人,看到昔日如花似玉的少女變成現在的模樣恐怕也會潸然淚下,可是劉一的父母隻是象征性地用手絹擦了擦眼睛,然後就去處理劉一的退學和轉院事宜。
楚煜後來才知道劉一的父母都生活在國外,他們以國內的醫療條件不好為理由,給劉一聯係了美國一家世界頂級的貴族醫院。楚煜曾表示激烈反對,他不會讓劉一離開他,哪怕她變成了植物人,他也願意照顧她一輩子。但是劉一的父親隻是很冷靜地微笑,用一句話就結束了他們的談話:“小夥子,等你在美國取得綠卡,並且有一定的經濟基礎,我們不反對由你來照顧一一,即使你想和她結婚,我們也沒有意見。”
楚煜忽然感到從頭到腳的冰冷,不是因為劉父的條件,而是因為他的冷漠——那種滲透到骨子裏的,已經與身體融為一體的冷漠。他沒有用一個刻薄的詞,相反,自始至終,對於這個冒犯他的後生晚輩,他都是和氣有禮的,唯有如此,那隱藏在深處的冷漠才更讓人心寒。對於這個可能是自己女兒下半生最親密的人,他沒有表示一丁點的在意,哪怕是指責、詢問或不屑都沒有,僅僅是不在意楚煜,抑或是根本不在意劉一?楚煜開始有點了解劉一為什麼不願意談她的父母,他在心裏暗暗發誓:一一,等我,不用太久,我就來接你,永遠不再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