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傻瓜!”朝霧噗味一笑,輕點了下她的額。“哪時候輪到你替我擔心了?我沒那麼好欺負的,假如他真如聞所言,那更是好,有我在,他想都別想再去殘害其他的清白姑娘!”
明知她的開朗是強顏歡笑,夕顏卻不知該說些什麼,隻得也跟著扯了個僵硬的笑,心頭卻是更加沉重。
“叩、叩”敲門聲響起,房外傳來婢女的聲音。“大小姐,老爺要你到廳上去。”
“又有什麼事了?”朝霧不耐地嘀咕,隨即對夕顏正色叮嚀道:“在這兒等我哦,我們還沒聊完,等我哦!”見她點頭,這才放心地走出了房間。
微笑目送她出了房門,門才一關上,一直忍耐著的咳嗽立刻衝上喉頭,透過掩口的衣袖,又問又沉地散落在房間的各個角落。
好不容易停歇了,夕顏虛弱地喘著氣,扶著桌子緩緩坐了下來,原本白皙的麵容更顯蒼白。看到撐掛支架上的嫁衣和一旁閃爍晶亮的鳳冠時,澄澈的眸子染上了落寞。
成親,是一件她已經不敢奢望的事。
從小,她就是體弱多病,跑不得、曬不得、凍不得,別的姑娘家閨房、身上充滿的是花香和脂粉香;而她的,卻是經年累月、怎麼也揮不去的濃烈藥味。
這情況在消息靈通的媒人間早已不脛而走,沒有人願意娶她這個奄奄一息的麻煩回去,提親者多數是為了朝霧姊姊而來,卻也有極少數,是為了她而來。
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若不是為了司徒家的財富,有誰會願意娶個藥罐子回家?而,爹愛財,就如同她的孱弱,是京城裏眾所皆知的。把一個養了十六年的女兒嫁人,既得不到權勢的憑借,也得不到金錢的支援,甚至還人覬覦著財產,這種事,爹是打死不做的,情願隨便撥個仆傭看顧著她,也不打這種賠錢的算盤。
成親在即,懷著既期待又緊張的心情打聽著對方人品——假如她能有這麼一天,即使對象並非良人,她也會覺得這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她微微揚起了笑,唇畔蘊著淡淡的自嘲。這樣的想法若是讓朝霧知道,鐵定又要罵她自憐自艾了。
可,不由得她這麼想嗬!她就像隻折了翼的蝶,失了引人喜愛的優異,沒有人會帶她離開。折了翼的蝶,還能擁有天地嗎?她已失了生趣,她的一生就隻有這個家,再怎麼計較,她的世界依然就隻有這一丁點兒大,爭什麼呢?
朝霧總是心疼她忍氣吞聲地受人欺負,卻不知道,其實他們以為的容忍全是無動於衷。揚起的唇撐不住心頭的愁緒,笑容變得僵凝,夕顏抿了抿唇,強迫自己將注意力轉移到嫁衣上。
她起身走至支架前,怔怔地看著嫁衣上的精美刺繡。她今生今世怕是穿不到這大紅喜衣了……看著上頭的五彩繡線,她不由得羨慕地伸手輕觸,滑過指尖的膚觸,撩動了她隱藏內心深處的悵然。
或許,她隻是暫時披一下,應該無妨吧?這個念頭才一閃過腦海,她即像燙了手般迅速收回手,急忙退了數步。
她怎麼會這麼想?她怎麼可以?朝霧對她那麼好,她居然還想著要穿她的嫁衣?!夕顏雙手藏在背後緊緊絞扭著,被自己這不該的想法嚇白了臉。
但,以後這些東西,大概已不可能會再出現在家中了吧……這個想法又緊緊攫住了她的心,夕顏躊躇地咬住下唇,忍不住又朝那大紅的誘惑邁進了一步。
隻是一下下而已,沒有人會發現的……不聽使喚,蓮足又怯怯地邁前一步。
可是……斥責自己的話語還在腦海裏打轉,等她回過神來,那令人猶豫不已的紅豔已經捧在手上。一下下就好,她隻是想看看自己披著嫁衣是什麼樣子……
嫁衣的重量沉甸甸地壓著雙手,也將心裏的自責與罪惡感壓得消弭無形。強烈的欲望讓她一咬牙,將嫁衣套上身,手指因緊張和愧疚而不住輕顫,費了好大工夫才把盤扣約略扣上。
夕顏低著頭,不安地走至鏡台前,感覺心急速地躍動著,仿佛她就是明日要出閣的新嫁娘一般。她深吸口氣,鼓起勇氣望向鏡台裏的自己——
隻見鏡中的人兒有著迷蒙的水漾瞳眸,因緊張而赧紅的雙頰,輕含的唇微微顫抖,帶著欲語還休的柔媚風情。這是她嗎?是她嗎?一件嫁衣竟能讓她改變如此之大?
怔怔望著鏡中的自己,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碰觸到的卻是一片冰冷。那冰冷凍傷了她,夕顏急速地收回手,緊握胸前,不敢再看向鏡台,怕已盈眶的淚會忍不住滑落。那不是她……一時的假象隻是讓她更為心傷……
“司徒朝霧?”突然,除她之外再無他人的房裏,出現了男子低沉的嗓音。
夕顏一驚,直覺回頭,卻讓直直映入眼簾的豪邁男子給震得無法動彈!
天!怎麼有人長得如此魁梧?隻是站在她身後,那霸道的氣勢卻似將所有的空間完全填滿,還有那雙精光灼灼的眼,直逼得她幾乎無法呼吸……夕顏不自覺地退了一步,下意識揪緊胸前的衣服,腦中一片紊亂,甚至忘了質問、忘了呼救。
男子見她回頭,眼中閃過一抹犀銳。“得罪!”沉厚的語音才響起,他已掠至夕顏身邊,迅速點了她的周身大穴,單手一揚,鼓脹的黑色布套已將她完全籠罩。
夕顏還來不及理清思緒,眼前一黑,天地頓時旋轉了起來,重重撞上腹部的堅硬物體讓她的五髒六腑幾乎全數移位,方才忍著沒有掉下的淚水,如今無法控製地滑落了臉龐,夕顏痛苦地蹙起了眉,呻吟衝到了喉頭卻化為寂靜,完全發不出聲音。
被倒掛的姿勢使得全身血液逆流,讓她意識逐漸模糊。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是誰?!”昏眩間,朝霧忽遠似近的驚呼聲傳進了耳裏。
“轉告穀允臣,若要他的未婚妻平安歸來,叫他親自上祁山和禹逍作一個了斷!”
霸氣的語音響起,胸前所抵的那片平坦也不住地震動著,奇異地,竟讓幾乎陷入昏迷的她有種莫名的心安。
“等一下……”才一轉眼的時間,朝霧的聲音已幾不可聞。
隨著身下的晃動,夕顏最後的識也完全渙散,唯一殘存腦海的——
折翼的蝶離開了它的世界,迎接它的會是遼闊的天……抑或是難以存活的地?
在敏捷地以輕功竄出京城後,禹逍換乘了事先安排在郊外的馬車,以六匹駿駒的速度飛快地往北移動,用布和木條搭起的車廂被疾風吹得不住鼓動,不消多時,繁榮的京城已完全消失在他的視線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