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是的。”顧罡韜感覺自己失態,使勁捶了捶腦袋,“對不起,我打斷了你的思路。但我不得不佩服,你小子確實是塊當作家的料子,想像力太豐富了。你可以繼續往下講。”
“下麵,我想把結果設計得再慘烈些。”
“怎麼個慘烈法?”
“先從矛盾衝突談起,那農民為什麼要救她?為什麼傾盡家財為她治病?他最原始的動機就因為她是個女人,他想救活她,用自己的舉動感化她,歸根到底,他是個光棍漢,他想娶個不掏彩禮的老婆為他生兒育女,續祖上香火。可是事與願違,被他搭救的那個女人不可能讓他如願以償,所以他才心理失衡,而陷入無邊的痛苦境地,以致演化到他完全失去理智,獸性大發……”
顧罡韜拍案而起,怒吼道:“畜牲!”
“顧總,您這般激動,我非常理解。情急之中,我真想設計那女知青手裏有把槍,一槍崩了他。”
“對,真該打死他。”
“隻可惜在那樣的情景裏,她無法抗爭。”
停頓了一下,古浪緩緩地說:“我還可以假設,那個農民漸漸發現她有了身孕,他以為可以為祖上續上香火了。他每天扛上土槍,早出晚歸,打野兔子賣錢,給她補養身子,最後……還可以假設她完全在一種意誌力的支撐下,在一個寒風刺骨的夜晚逃脫了。”
“跑掉?她能跑到哪兒呀!”
“世界大著呢!隻是對她而言,哪兒才是她的棲息之處呢?”古浪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動作,繼續說,“她可以跑到她父親的身邊,回到親人的懷抱。”
顧罡韜把茶幾敲得“咚咚”響:“她為什麼沒有跑到男朋友身邊?”
“這個嘛,”古浪緊鎖眉頭,說,“這個問題有點尖銳,為了小說的曲折感,我不想設計她跑到戀人的懷抱。其實,生活中會發生許多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是啊,不可能事事都盡如人意。”
“顧總,我隻是在假設一種情節,她要是直接投入戀人的懷抱,情節豈不是太簡單了?”
顧罡韜歎口氣:“那也是。”
“我想設計她見她的爸爸,但是又出了問題。”
“怎麼又出了問題?”
“她父親本來身體就不好,參加完女兒的葬禮,回到上海沒幾天,就因突發心肌梗塞而去世。”
“你讓她一個人承擔多少不幸?”
“不論幸運還是災難,是你的就都得接受。”
“她孤身一人總得先有個安身之處吧?”
“她隻好來到一個江南小鎮,投奔小時候帶過她的舅舅。”
“江南小鎮?舅舅?嗯,倒也說得過去。”
“是,完全是人之常情,因為她不想讓戀人知道,她曾經跟一個陌生男人同睡一炕,而且長達數月之久。她隻想讓他隨著時光的流逝將自己徹底忘掉,然後一個人平平靜靜走過人生的道路。”
顧罡韜眉頭緊鎖,目不轉睛地望著古浪:“你講得這麼娓娓動聽,就像身臨其境一樣,我的心都被刺痛了。你無意中揭開了我心頭的疤痕,使它滲出鮮血。好像她真的複活了,甚至望見她微笑著朝我走來,我差點兒伸開胳膊迎上去。”顧罡韜痛楚地搖搖頭,“可那畢竟是瞬間的虛幻,你縱有一千一萬個假設,她也不可能起死回生啊!我惟一能做的就是在她的忌日去墳前攏一攏荒草,蓋上幾鐵鍁新土,祈禱她的靈魂安息。這樣,假如有一天我死去,便可以伴著她在另一個世界裏傾吐心聲,相依相托。”
顧罡韜和古浪在幽暗的燈光下像一對久別重逢的朋友一樣相對而坐。古浪專心地聽著,眼中閃著淚光:“顧總,你情感豐富,我能感覺到。事業上你很成功,情感世界裏,你也算得上是個富翁了。”
顧罡韜麵無表情,略微放慢了語速說道:“我從你小子身上洞悉了一種氣息,一種說不清道不白的氣息。用你陶阿姨的話講,我應該算是一個伯樂了。”他抬頭望望窗外,此刻是清晨五點多鍾,夜幕還沒有被曙光揭去,四周黑漆漆一片。他飲盡杯中的咖啡,溫和地對古浪說,“如果下周有空,可否陪我去插隊的地方走走?”
古浪頓了一下:“顧總吩咐了,我敢不去嗎?”
顧罡韜微閉著雙眼,仿佛已經睡了過去……思緒又將他帶回了當年的渭北高原,他曾將青春的熱血灑在那塊土地上,那縱橫起伏的山峁就像在一瞬間被凝固的波浪,缺少植被而貧瘠的坡地,瘦骨嶙峋的老牛拖著古老的木犁,似乎是從天外傳來的高亢蒼涼的秦腔:
祖籍陝西韓城縣,杏花村裏有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