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暗自恐懼後悔,不時麵露困惑之色的當數推薦禰衡的孔融。自己確實推薦了一位不合時宜的人,作為推薦人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那天,孔融乘眾人不注意悄悄退下,留下的人紛紛發出憤憤不平的罵聲,整個殿閣裏充斥著怒氣。
像張遼這樣的將領更是激憤不已,他厲聲詰問曹操:“為何對這種叫花子一樣的窮書生,也要隨意地給予關照?丞相你為何不讓我斬了那家夥?”
曹操回應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說實在的,我也對禰衡的言行感到忍無可忍,也氣得渾身發抖,所以我曾問自己為何不去殺了他呢?仔細想想,大致有這樣幾種理由:一是他的畸形行為在世間似乎已有評判,二是他的奇舌善辯也在世上博得了虛名。可以這麼說,他作為一個反社會的怪人在民間卻出了名。如果我作為丞相,為此較真而大動肝火地責罰他,民眾知道後反而會嘲笑我氣量狹窄,而且也會讓原先對我抱有期待的人感到失望。……禰衡其實也是蠢東西,對付他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去幹他所誇耀的才能中最不擅長的,我們還可以在殿上當場嘲笑他,這不是很有趣嗎?”
建安四年八月朔日,禁宮的省廳裏舉行了朝賀的酒宴。曹操理所當然地去晉謁天子,並邀請了宮中諸卿以及朝廷百官,還有丞相府的諸大將一同赴宴,一時間整個宴會上群星璀璨,座無虛席。酒宴上舉行了拜賀、禮杯的儀式。正當宴樂正酣之時,樂坊的伶人、鼓手等人在大廳中排成一列,表演樂舞。禰衡也混雜其中,專司擊鼓之職。他表演的“漁陽三撾”技藝高超,其音律之奇妙,節奏之變化,聽起來簡直像名家所奏,人人聽得如癡如醉。
但是,當舞曲剛一結束,如夢初醒的大將們就異口同聲地指責禰衡無禮。
“你太髒了。今天是朝堂禦賀,樂坊的官員不用說了,就連舞人、鼓手也都穿著幹淨的衣服。你為何還穿著如此髒的衣服,臭得身上都爬滿了虱子?”
他們原以為這樣奚落禰衡,他定然會感到臉紅。不料禰衡卻鎮靜地開始解開衣帶。反問道:“我真的有那麼肮髒嗎?”他一邊不滿地咕噥著,一邊一件一件地脫衣服,最後全身赤裸著,隻剩下一塊紅色的兜襠布。
在如此莊嚴的場合竟然看到這樣的情景,滿堂的人不由得目瞪口呆。人人掃興地發出“啊呀、啊呀”的聲音。
禰衡滿不在乎。他赤裸著身體,再次取鼓,敲了三下。
曹操見從不甘為人後的大將們也被禰衡的舉止嚇破了膽,臉上都露出了驚恐的神色,他實在忍無可忍,咆哮道:“在朝賀的殿堂上赤裸身子的人是誰?真是無禮的東西!”
禰衡把鼓放在地上,直挺挺地站著,他的肚臍正對著曹操的席位。禰衡不服氣地大聲說道:“欺天罔上,謂之無禮。我露出受之父母的身體也被說成無禮,到底是誰無禮呢?你自己比較一下,好好地想想。我隻是把一個表裏如一的人呈現給大家看,如果丞相感到委屈,也可脫去衣冠,像我一樣給大家看看你表裏如一的身體。”
“你給我住嘴!”曹操終於勃然大怒。兩人互不相讓的怒喝聲如雷鳴般地響徹整座殿堂。
曹操終於激憤地開口道:“你這個迂腐的書生,一開口總是說自己是如何地清白,別人是如何地汙穢。哪裏有那種汙濁的人呢?”
禰衡毫不相讓地反唇相譏:“汙濁的人不知其身之臭。對丞相而言,看來是不知自身的汙濁了。”
“什麼?你說我汙濁嗎?”
“是的。從表麵上看,你似乎很賢明,但你的眼睛卻連賢愚都分不清。這就是你眼濁的證據。”
“不要說我!”
“此外,你連熟讀詩書能淨化心靈的道理都不懂。古語說,語為心聲,這是你沒有高潔修養的口濁證據。”
“嗯?”
“你不聽人的忠言,說明你耳濁。你不通古今,隻是固執己見,一意孤行,這說明你的情操之濁。你每天的坐臥行狀,沒有一點是高潔的,都是肆意恣行的胡作非為,這就是你的身濁。”
“……”
“在你的各種汙濁之中,最可怕的是因為沒有人能抑製你,所以你會傲慢自大,最後必生叛逆之心。這樣發展下去,你將為自己栽下遍地的荊棘。真是愚不可及,可笑之至。”
“……”
“我禰衡是天下的名士,但你不僅不禮遇我,反而讓我擊鼓,侮辱我。這純粹是小人的作為,就好比陽貨因恨孔子而要加害他、臧倉之輩向孟子吐唾沫那樣惡劣的行徑。在你的內心深處,你想推行沒有人性的霸道。但真的要實行時,又裝出小心翼翼的樣子。為了不被察覺,你不惜戴上假麵具來嚇人,這隻能說是匹夫之為。實際上,眼下隻是世上少有的匹夫出現在殿堂上而已。這就是時下的曹操!偉大啊!偉大的匹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