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分鬱悶,本想用文章幫汪二爺出一口氣,竟然不被認可。
更沒想到,汪二爺不被認可的事還在後頭。
第二天清晨,我睡得雲裏霧裏,手機“哇啦啦”地叫起來了。接起一聽,是《長河日報》單記者。他說山泉縣又出大事了,淩晨五時七分,盤龍煤礦發生透水事故,十四名礦工被掩埋洞底生死不明。問我去不去?要去就趕快下樓,他開車子來接我。記者是最愛湊熱鬧的職業,巴不得成天這裏放火,那裏殺人,這裏垮樓,那裏水災,新聞內容才會源源不斷,能不去嗎?我急忙起床,穿好衣裳褲子,幹搓了幾下臉,拿過記者采訪包肩頭一掛就出了門。
車上我想,死亡十人以上,為全國特大安全事故,要驚動省、市和國家有關部門。汪二爺是安全責任人,看來又有事給他做了。我腦海裏湧現出不管在影像資料還是現實生活中所見到的礦難事故現場,幾乎都是人山人海,你推我擠,亂糟糟鬧麻麻瞎嚷嚷哭啼啼。記得紅東路車禍事故現場,隻死了一個人,死者家屬、親戚、朋友一窩蜂擁去一百多人,鬧紅了半邊天。這起事故這麼多人生死不明,一個人家裏去一二十個都是兩三百人,還不要說有的去三五十個或者上百個人,局勢怎麼控製?還有一塊更大更重要的工作就是接待,北京、省、市肯定要來人,接待得如何牽涉到事故處理的走向。這個汪二爺,就算有三頭六臂,我看也要忙得他吐煤炭煙子。
我們中午趕到盤龍煤礦,不由得大吃一驚:事故現場冷冷清清,除了出事地點有幾台水泵在抽水,幾十個人有條不紊地在那裏組織救援,一些公安幹警散落在一些地點執勤外,仿佛沒有發生過事故一樣。莫非縣裏隱瞞了事故,沒有報告上級領導,沒有通知死者家屬?要是這樣,我的報道就有寫頭了。但我又不希望這樣,雖然有書記、縣長頂著,但汪二爺是縣安全責任人,他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我很快否定了“隱瞞事故”這個想法,我知道汪二爺這個人,寧砍頸子不願割耳朵,雖然談話甩吊吊的,又愛開玩笑,但麵帶豬相心裏明亮,對人對事丁是丁卯是卯從不含糊,何況現在各級都加大了嚴查事故、打擊隱報瞞報力度,誰願意在這麼重大的事情麵前,拿自己的政治前途開玩笑?
在礦區一側的壩子裏,停放著十幾輛小車,其中有一輛的牌號我很熟悉,是市委牛書記的。一問,牛書記和市縣有關領導早已到達,看了現場,正在會議室召開緊急會議。我急於找到汪二爺,隻要找到他,我就能了解到礦難基本情況與采取的措施,再加上現場采訪,就可以第一時間寫稿發稿。
汪二爺不在會場。
他到哪裏去了?撥打他的手機,堅定不移地占線。在路上我給他撥打了不下十次,都是占線。我瞟著何心宇在會場,於是,給他發了一個短信:請問汪二爺在哪裏?他回短信道:在礦區,具體位置不清楚。
反正礦區不大,掘地三尺都不怕。萬眾人都猜不著我在哪裏找到他:食堂背後一棵樹的樹陰下,粗碩的身子斜靠在一把竹椅上,一手聽手機,一手捂著一個陶瓷茶杯蓋子緩緩地摩挲著,很陶醉很享受的樣子;雙腳放在一條矮凳上,腳掌豎著,一抖一抖的,一副悠閑自得派頭。見了我,他抬起捂茶杯蓋的手,指著旁邊一把竹椅往下壓壓,示意我坐,“嗯嗯啊啊”一陣後,“叭”一聲關上手機,直起腰來道:嗨呀,總算搞定了。
我問他啥搞定了?他說,賠償金。原來,他在給縣財政局長通電話。礦上的賠償金不夠,他找縣財政借了三百二十萬元。款籌措到位,才好賠付。他抬高聲音,叫廚房的祝師傅給我泡一杯茶來。我問他為啥不參加牛書記主持召開的緊急會?他說,我們是分工合作,他們開會,我做事,兩不誤;都開會去了,這麵的事哪個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