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二爺盯住他問:我們農村人占大多數,為啥當官的都在城裏頭,不在農村,難道我們這麼多人的祖墳,沒有一個比他們埋得好的?
嘿嘿。林大奎幹笑著,摸摸腦門兒,答不出來。
夕陽想在涼風埡口上看一會兒熱鬧,見都答不上來,收起耐心走進西天。山蚊子成群結隊飛來了,小孩子看熱鬧似的在薄暮的天空中推來擠去,膽大的竟往人的臉上臂膀上撲騰。汪二爺用扇子在空中篼了一段圓弧,掃了眾人一眼:很清楚嘛,農村人土葬,城裏人火葬。
汪二爺叭了一口煙,拿腔拿調地繼續說道:人死了土葬,黃絲螞蟻鑽進眼睛裏,找不著路走,怎麼當得到大官發得了大財嘛。城裏人精靈得很,人死了火化,一包灰,看你黃絲螞蟻往哪裏鑽!
畢局長終於明白了汪二爺的用意,忍不住笑了起來。汪二爺說:給你們說正經事,你笑個錘子。說著站起身道,走,回家吃林大娘的嫩豆花去了。
林大奎傻乎乎地站在那裏,盯巴巴地望著汪二爺。見汪二爺要走,上前攔住他問:你的意思,後輩人要當大官發大財,就得火葬?
汪二爺微微偏起頭,淡淡一笑說:我沒有說一定要這樣做。你是聰明人,自己去想。說罷挪開腳步一趴一趴地走了。
林大奎站著沒動,木立了五秒鍾一段路程,快步跟上汪二爺說:那我把我父親起屍火化,費用你們縣政府出好不好嘛?
我跟在汪二爺身後,想大的問題已經解決了,這個小小的要求汪二爺會答應的。沒想到汪二爺止步掉過頭盯住林大奎說:是你敬孝,還是政府敬孝?要說火化也花不了幾個錢,對政府來說,辦招待少上兩瓶五糧液就解決了。但鄰裏鄉親們知道了,會指你的脊背骨,看,父親死了賠了幾十萬元,連幾百元火化費都舍不得出,傳出去,會說你小氣。討婆娘沒有?
林大奎有一點礙口地說:沒有。
汪二爺說:就是啊,這樣小氣的人,哪個願意嫁給你?
林大奎伸手直搓臉皮子,仿佛上麵膠著塵垢,影響了容貌,他要用力搓下來。
我由衷地笑了起來:這個汪二爺,真虧他想得出來。
這時,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在灣對麵響起:林大奎,喊汪領導回來吃飯嘍。
當天晚上,我們吃完夜飯走的時候,林大娘特意送了汪二爺一大把葉子煙。汪二爺當然不抽葉子煙,卻又不能辜負林大娘一片真情,隻好接在手裏,很礙難地說:我空手來,又吃又包咋個好啊?沒想到我大受禆益,後來汪二爺分了半把給我,說拿回家放在棉、毛製品中,不得蟲蛀。我拿回家,果然受到老婆的隆重表揚,翹起嘴筒子在我臉上熱烈地獎勵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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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激動,親眼見證汪二爺處理事故的過程,一個眼神一個玩笑便扭轉了劍拔弩張局勢,方法另類,效果出奇。於是,我熬了一天一夜,寫出《“滅火隊長”》,電子郵件傳給編輯部羅主任,東方既白,我長長地伸了一個懶腰,打了一個哈欠,倒床睡覺。我想,汪二爺這次又會以奇人奇事的麵孔,出現在領導和世人眼裏了。
中午起床,查看郵件,羅主任回信了。我急忙點開,羅主任留言赫然落入眼簾:《“滅火隊長”》收悉。文章頗有生活氣息,也頗具特色。我說的特色,是指汪二爺這個人物。這是一個現實的、鮮活的、真實可信的、令人感動的人物,是你這篇稿件的成功之處。然而,問題也出在這裏,他是黨的幹部,但他的說話和行為方式,有異於我們宣傳報道口徑,人家不會承認你寫的是黨的幹部。也就是說,汪二爺解決高坎岩事故采取的辦法,牛角灣處理起屍火化的招數,雖然行之有效,而且也與具體情景和他麵臨的對手相和諧協調,很有說服力;但是,汪二爺這個人,與他的公共身份形成了衝突,主流意識不大可能接納這個人物。
我仿佛兜頭挨了一瓢冷水。其實,在寫的時候我已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但我固執認為:《“滅火隊長”》中,汪二爺處理高坎岩事故和牛角灣起屍火化事件,所采用的方式,有值得斟酌的地方,但比起我們經常見到的處理事故或案件,動輒出動公安幹警抓人,製造黨和政府嚴重隔閡,即便是愚弄,也比武力征服好,至少沒有給黨和政府造成那麼多負麵影響與後遺症。鄧老人家說,不管黃貓黑貓,抓住老鼠就是好貓。社會上廣為流傳這樣的話,搞定就是穩定,沒事就是本事,擺平就是水平。汪二爺能抓住老鼠,怎麼說人家不是好貓;汪二爺能把事情擺平,怎麼能說人家沒有水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