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攔路搶劫?我心頭一緊。掉頭看汪二爺,他眉頭緊緊地皺著,對我、也像是對馬師傅說:這裏是紅岩村,那個人是村裏的閻主任。車停到他麵前去,看他啥求事。
我問:就是與大山村爭水械鬥的那個紅岩村?
汪二爺“嗯”了一聲。
馬師傅慢慢把車停在閻主任為首的人群麵前,落下車窗玻璃探出頭問:有事?
閻主任手撫車窗玻璃,把頭探進車裏,驚喜道:哎呀,汪二爺,你來了啊?我正要找你呢。
汪二爺說:啥求事?
閻主任眼睛軲轆一轉道:我們遇到一件麻煩,汪二爺,下車來給我們解決一下吧。
原來,汪二爺的車牌是44號,進入紅岩村地界,被一個村民看見,給閻主任打去電話。閻主任聽說汪二爺的車來了,馬上跑到公路上來攔,借口“下車解決問題”,其實是攔我們下車吃午飯。汪二爺知道閻主任的意思後,堅持要走。閻主任說:汪二爺,在我的地盤上,我說了算。他手一揮道,上,把車給我抬到院壩裏去。蜂擁而至的人伸出手來,一個漢子吼了一聲一、二、三!大家一發力,輕飄飄地就把小車抬到了閻主任的院壩裏,我們還在小車裏哩。院壩和公路隔著一道溝,一個小斜坡。閻主任拍著手上的泥巴,對著汪二爺笑嗬嗬地說:你開得下來就走吧。
那天正好閻主任的父親七十大壽。汪二爺去了,閻主任的父親高興得滿臉皺紋雞爪菊一樣盛開,直說起仙風了,起仙風了。閻主任當然不是專門請我們去給他父親祝壽的,是我們碰巧。閻主任為啥那麼熱情?他說,那一次他們與大山村爭水發生械鬥,明明是大山村偷截他們村從大山村地界上的堰溝裏流過來的水,是大山村輸理。可大山村有人在長河市當官,劉書記、蘇縣長竟然偏袒大山村,指使縣公安局來紅岩村抓“帶頭鬧事者”。是汪二爺替他們說了話,“板子不要亂求打”,才沒有來抓走“帶頭鬧事者”。汪二爺“下課”,村幹部們想組織起來進城去看望的,怕影響不好,心想汪二爺總有一天會下鄉到這裏來,就沒到縣裏去,結果前兩次汪二爺去龍抱山,車子過了他們才曉得。這次汪二爺又挨了處分,他們都替汪二爺鳴不平,但大政策在那裏,不知道如何去安慰汪二爺,沒想今天汪二爺來了,能不截攔下來喝一杯嗎?
開席了。正屋擺了五桌,正中間那桌為首席,為壽星與珍貴客人所設。麵對大門那一方為上方,也稱上八位,坐兩人。上八位第一個座位為首席,一般為家族或親友中威望最高的人所坐。按理,閻父年紀大,又是壽星,當然該坐上八位的首席。閻父卻堅持要讓汪二爺坐首席,我坐上八位。我當然不能去坐,汪二爺也努力推脫。但閻父堅持自己意見。閻主任說恭敬不如從命。幾經推辭,最後汪二爺坐了首席,閻父坐上方第二個位置,我和馬師傅坐左方,力支書和閻主任的姑爺坐右方,閻主任和他的一個叔子坐下方。
席間,大家頻頻向汪二爺敬酒。本桌的敬完,另外一桌來;正屋的敬罷,院壩裏的來。都找得出理由,都是真心真意,不喝不行。我也跟著“沾光”,最後我們全被放翻,包括馬師傅,在紅岩村歇了一夜。
後來聽馬師傅說,他本來沒喝,見汪二爺要被灌醉,便站出來幫他喝,結果沾了杯子就脫不了幹係。
第二天,經過泥壩村,又遇上一群人把車攔住不準走,仍然是這個村的村主任帶的頭,非要留著吃了中午飯才準走。大家聽說汪二爺來了,提著雞,抱著鵝,紛紛攆到村主任家裏來看望汪二爺。那個曾給汪二爺下跪的王二娘,拄著一根棍子,竟然提來一塊舍不得吃的老臘肉。汪二爺羞愧萬端地說:本想給你們做一件好事,結果力不從心,都不好意思見你們了,還拿來這麼多東西,我更不好意思了。說著,眼裏湧出了淚花子。王二娘望著汪二爺顫巍巍地說:你心裏想到了,我們就滿意了。今天修不起,沒關係,總有一天修得起。
中午,村主任把他父親窖藏了十多年都舍不得喝的老酒都拿出來喝了。重新上路,汪二爺頭枕在車子靠背上,雙手環抱胸前,一直悶悶不樂。我知道他是為沒幫小溝村和泥壩村人修好橋而心裏難受,惶然不知怎麼打破僵局。他突然側過臉來盯著我突兀地問:你真的跟錢市長的關係好?我不解地看著他:怎麼嘛?他仍然直視著我:能不能引薦我見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