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中篇小說 調研員(周雲和)(6)(1 / 3)

汪二爺說:我這是木匠戴枷,自作自受。當初要是把你們的勸告聽進去,就不會有今天這個下場。算求了,過了的事不談了。今天打電話給你,主要是約你到龍抱山去。龍抱山真的值得一去,這幾天有空嗎?

房地產商項老板想在我們報紙上辦一個專版,約好明上午采訪。但想到汪二爺才受了處分,我應該陪他去散散心;更何況汪二爺當調研員後,已經三次約我到龍抱山,我都因為有事推了,要是再推就說不過去了。於是我打定主意,給項老板另約采訪時間;即使他因我爽約不辦專版了,不外乎少一筆收入而已。好吧,明天就去。我毫不猶豫地說。

仲秋的天氣,好得如同情人的懷抱。我們坐著小車,沿著彎彎曲曲的山區公路悠悠然然地走著。我本想問汪二爺對縣上的一些人和事的看法,想起何心宇說過馬師傅的嘴巴不關風,領導們在車上談點什麼事,他聽了憋不住愛到處講,我得小心一點;同時,也怕談這個題目,讓汪二爺往受處分的事上聯想,弄得心情不愉快,我主動找輕鬆愉快話題同他聊:哎,汪二爺,聽說你有一次開會,把小姐請到主席台上坐,真的有這回事嗎?

有。汪二爺拿過一瓶礦泉水,擰開蓋子喝了一口,蓋上,捏在手裏說,是前年下半年的事了。那天,我正在縣上召開的農業產業結構調整會上講話,接到市藥材公司憲經理的電話,說他和公司白書記來縣上找我談開發藥材基地的事,已經到了。我心想他來建中藥材基地,正是調整農業結構內容,要是方便,請他在會上講幾句,給我們鼓鼓勁。我就讓他到會場找我。他來了,三個人,有一個二十來歲的女的,我心想是他們公司的業務員,台上又空著幾個座位,就叫他們都到台上坐。不一會兒,有人遞來紙條,說台上坐的那個女的,是市裏一家歌廳的坐台小姐。

我正在喝礦泉水,聽了汪二爺講到這裏,差一點把嘴裏的水笑得噴了出來:真是滑稽荒唐得可以。那你怎麼辦呢?

汪二爺說,看到紙條後,我悄悄叫坐在身旁的農業局畢局長,出去給我的婆娘打一個電話,說有急事讓她趕快到會場上來一下。我繼續講我的話。沒得好久,婆娘來了,我對她說,你把這位小妹帶起出去耍一會兒。婆娘就把小姐領走了。事後,我紮紮實實地說求憲經理一頓。

開了一個國際玩笑啊你。我笑著說。之後,沉默下去。要是以往,汪二爺不會等口空,會把龍門陣一個接一個地擺下去,顯然有重重心事壓著。我想讓氣氛輕鬆一些,主動找話題跟他談。

汪二爺,你怎麼老愛往龍抱山跑呢?我問。

汪二爺足足悶了有五公裏路長一段時間,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說:我也說求不清楚,總覺得去一回龍抱山,心頭就慚愧一回。

一個疑問霧團一樣撲向我:有啥子慚愧的呢?

啥子?你想想,一個尼姑,無權無勢,靠自己磨嘴皮子,硬是把一個隻有半間的爛廟子,維修擴建成今天那樣的宏大規模,讓那麼多人在那裏遊山玩水,嬉哈打笑;我堂堂一個大男人,好歹還當過幾天準縣太爺,竟然連一個尼姑都不如,你能不慚愧?

我沉吟地點點頭:就是。

你不曉得,任尼姑化緣修那個廟子,吃了好多苦頭哦。汪二爺說,開始的時候,任尼姑到城裏頭來化緣,有人說她是搞封建迷信活動,鎮派出所把她抓來關求了半個月,放出去後她仍然到處化緣。彙報到縣公安局,縣公安局派人把廟子給她拆了,拆了後她又偷偷再修。後來思想解放一些了,信仰自由,才沒求管她了,直到今天她把廟子修成那個規模。最讓我記得住的是,我跟任尼姑攀談,你受了那麼多委屈,還舍生忘死修廟子做啥?她說,一個人,一輩子,人家記得住你的,不是你官大官小,錢多錢少,是你修了多少陰功德澤,做了多少善事善舉。

這個任尼姑,高人啊。我聽後很感動,真切地意識到龍抱山這一趟來對了,哪怕項老板的專版不辦了,我也絲毫不後悔。我打定主意,一定好好找任尼姑擺擺龍門陣。

聊著走著,馬師傅突然把車速減了下來。抬頭看,有一個男人,站在公路旁,手像成都人民南路毛主席塑像一樣揮著。男人四十多歲,穿一件藍黃綠杠相間的T恤,灰短褲,他身後跟著幾個人,還有幾個像抓壞人似的迎著我們的車子飛奔而來。近處有一座大青瓦房,院壩裏的人像趕集或開會一樣稠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