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人啟事印了500份,裝了一大袋子。單立人的頭像印在紙上黑糊糊的,呆頭呆腦。到處貼。像發小廣告一樣,貼在牆上,電線杆子上,橋頭,酒店銀行門口,以及各類醒目的地方。柳雪飛還去了一趟地區報社,登在報紙上。網上也發了帖子,請一個資深網友發的。網友說他可以請版主置頂一周,或更久,不用花錢,他自個請版主到飯館撮一頓就行。柳雪飛當下掏出五百塊錢給他,她說辦我的事哪能要你出錢。網友推讓了幾個來回才收下,他把錢掖進口袋,騎著摩托一溜煙跑了。
光在幸福縣城發啟事不行,撒再大的網也沒用。還要走出去。柳雪飛要去武漢,把啟事登上省報。去別的大城市。她不能坐以待斃,她要尋找兒子。
家裏由單方向坐鎮。總要有人留守,收集反饋回來的線索,等待單立人歸來。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讓單方向出去柳雪飛不放心,他不是一個能辦大事的人。就讓他守在家裏吧,守在家裏也是在找兒子。
單立人從沒想過離家出走。他不是個叛逆的孩子,一向逆來順受。即使那天早上他鬼使神差般地上了一輛公共汽車,也不是有預謀的行動。說穿了,他當時有點恍惚,鬼迷心竅。
他從床上爬起來,背了書包出門。母親在他背後說,“你把背挺直一點,別老勾著。”
駝背是單立人自小養成的習慣,不可能一下子改過來。有一次上晚自習,卓依眉突然莫名其妙地紅著臉,對單立人說,“我聽到過一句話,說老低著頭的男人和老昂著頭的女人一樣可怕!”這話沒頭沒尾,說過就過,單立人也沒搭理她。關鍵是,他也不知道如何搭理。這時,他聽到母親的話語裏滿含憂慮。要在平時,大凡母親說你把背挺直,他都會象征性地挺一挺。等到母親不在身邊了,再把挺起的背塌下去。他覺得還是塌著背舒服一些。可是這會兒聽到母親在身後說的話,他非但沒把腰挺起,相反塌得更厲害了。
母親歎息著,“你這樣子怎麼辦啊,像是掉了陽氣。”
掉了陽氣不是好話,人掉了陽氣如同鬼魂。單立人不明白他為何要和母親作對。母親並沒有錯,那麼到底誰有錯呢?
下樓了,單立人本應往南走。學生公寓和幸福一中僅一牆之隔,南側有一道小門相通。那兒守門的老頭整天喝得醉醺醺的,臉膛黑紅,細眯著的醉眼,狡詐,和善。單立人每次經過,都會多瞄他幾眼。現在單立人收住了腳步,他有些猶疑。一定要往南走嗎?他轉過身往北走。
北邊公寓大門,臨街,單立人沒幾步就走到和平街。即使到了和平街,單立人仍然不明白他接下來要幹什麼。
和平街公寓對麵,有新建的公共汽車站。汽車站門臉豪華氣派,外形酷似招展的紅旗。車站門口常有人為拉客打群架,打手們不知身在何處,他們是縣城裏的影子,或者是群居的蝙蝠。單立人老聽說他們的故事,心驚肉跳。卻從沒見過他們,一個打手也不認識。但是他認識殺手,他最好的死黨白令濤,殺死了自己的老師。
單立人在和平街東張西望,一輛灰撲撲的公共汽車猛地停在他身邊。車門像放屁一樣“噗噗”打開,賣票的中年女人從門裏探出腦袋。她握著車票和一把零錢,另一隻手抓著車裏邊的橫杠。
“快上車快上車,你去哪?”女人對著單立人喊叫。
單立人糊裏糊塗就上了車。
“去哪?漢口還是武昌?”
“漢口哪下?武昌哪下?”單立人隨口問道。
女人答道,“漢口在水廠下,武昌到宏基。”
單立人買了去武昌的票,他想要走就走得遠一些。坐在前排座位上,單立人心裏靜下來了。多簡單,往外邁一步就行了。罷工,不,該叫罷課吧。丟一天不去學校,天不會塌下來。單立人沒想幹別的,去武漢,然後,再從武漢打轉,返回。從幸福到武漢,從武漢到幸福,用一個來回自我放鬆。上車就很偶然,單立人沒計劃。
有好長時間,單立人和先前不同,他變了。但是母親不知道他變了,她仍然逼著他學習,翻來覆去分析學習狀況,探尋各種原因。單立人對學習不上心,有了厭惡情緒,他開始思考意義方麵的事情。意義的事一般比較抽象,心裏頭沒疙瘩沒毛病的人,不會輕易琢磨這玩意兒。思來想去,單立人覺得學習沒意義,學校沒意義,一切都沒意義。
得出這樣的結論,單立人自己都嚇了一大跳。“有什麼意思呢?”一個高中生,經常在心裏哀歎。
上學期,學校連著出了兩件事。歐陽城達鬧事,撕書。白令濤殺人。兩件事與單立人無關,但他們都是單立人的死黨。三個死黨從小在一起,性情不同,成績也有差異。到了縣一中,三人不在一個班。單立人在快班,尖子班,火箭班,或者叫實驗班。白令濤和歐陽城達在另一個班,普通班。不在一個班也都在校園裏,有事沒事都能碰著。
歐陽城達對單立人說,“安心讀你的書,我們當中就你是讀書的料,你能讀出來。別怕,有事的話我罩著你。”
白令濤撇著嘴,“你罩著,說得好聽,他能有什麼事?他這種性格什麼事也不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