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看了眼手表欣然同意了,他開始吃起來,吃得很慢,也很克製。
王誌接了老師遞的煙,共了火,他小心詢問起兒子的近況。他已經有好幾個月沒見到兒子了,在他賭輸最後的五萬後,妻子就帶著孩子失蹤了。妻子一直對他打牌有微詞,倆人為此幹過一大仗。那五萬是老嶽父抵掉了家鄉的老宅湊齊的,他當時挺感動,對著妻子信誓旦旦說還了賭債就重新開始。拿到沉甸甸的鈔票後他失憶了,他不記得自己怎麼走進地下賭場,更不記得自己怎麼走出來的,隻記得手中剩下的包錢的舊報紙。
老師對王誌的詢問一度疑惑不解,不明白為什麼作為父親會不知道親生孩子的下落,王誌隻得硬著頭皮撒謊說自己離婚了——也隻有這樣說比較合理——老師突然變得十分親切慈祥,他拍拍王誌的手,以示安慰。
老師意外透露給他兒子的下落:王飛去了外地一所中學借讀。
老師惋惜那家中學的師資配備遠遠不如實驗中學,太可惜了……
王誌聽不下去了,他胃痛得厲害,粗魯地打斷了對方,搜腸刮肚問道:“那什麼,你的孩子……好像是個女兒吧?嗯,她……怎麼樣?”
老師似乎被他這個簡單問題給難住了,他顧左右而言他,低頭摸索出手機假裝打電話來回避問題。老師剛摁完號碼王誌褲兜裏的手機赫然響起,王誌猝不及防給嚇了一跳差點沒坐到地上。
褲兜裏的手機是他從給他餐券的女人那裏順來的。女人從包裏掏餐券的時候,精致的蘋果手機如一條閃耀七彩光芒的鯉魚,刹那間就勾住了他的眼他的魂,他都不知道自己何時出的手。
賭博和偷竊有相似之處,一旦登峰造極了,手往往走在腦之前。
即使隔著褲子,手機鈴聲仍然非常刺耳,那是蘋果機特有的鈴聲。老師的眼神有意無意滑來,王誌迅速冷靜下來,不動聲色地將手插進褲袋裏撥下了手機的靜音鍵。他小心觀察著對方的表情,校長持續保持著打電話的姿態,一臉灰撲撲的失望。
這麼巧……原來老師和那個女人認識啊……
王誌忽然想起來了,那個給他餐券的女人也是一名家長,她家孩子和王飛還是同一個班。他當快遞員的時候給女人送過好幾次包裹,這女人顯然不是一般有錢!快遞包裹幾乎天天都有,有時一天有三四個包裹,好幾家的快遞員齊聚她公司門口等著她,那份熱鬧讓人想起古代求親的畫麵。
“我想喝酒。”老師攥著手機突然心情變差,他伸長胳膊向服務員要酒。
服務員輕蔑地表示,酒水不包括在套餐裏。
“沒關係,”老師認真地摁住王誌的手說,“酒錢我出。”
王誌忽然有點啼笑皆非,做了個“您隨意”的手勢。
老師仔細審讀著酒水單,斟酌片刻,認真對服務員說:“還是不要了,我自己出去買吧。”看著老師那有些恓惶的背影走出餐廳大門,服務員忍不住“嘁”了一聲扭身走開,王誌被服務員的輕蔑弄得十分惱火,對老師生出不少同情。
過了好一會兒老師回來了,他的手中卻是空的,頭發濕乎乎貼在額前,更顯落寞。王誌發現窗外在落雨,空氣裏飄蕩著濃重的寒意,他不禁打了個冷戰:這鬼天氣,手機隻好等明天再“處理”了。
分手時老師很真誠地向他致謝:“今天讓你破費了,下次,下次我請你啊!”
王誌擺擺手,老師卻非常執意:“必須的!”
倆人好像相識已久的熟人一樣並肩向外走。老師問:“你住哪兒?我送你。”
王誌意識到對方居然有私家車,大感意外,等到老師開著他那輛油漆斑駁的老奧拓滑到王誌麵前,王誌再度失笑。他很辛苦地忍住笑,誠懇拒絕了對方的好意,算了吧,就這破車,他好意思開,自己還不好意思坐呢。
雨下大了,王誌將脖子一縮,手插進衣袋在街上疾走,走了沒多遠,老師的破車悄悄從後麵趕超,他從車窗裏遞出把傘給了王誌,王誌不忍再拒絕,伸手接過道謝。
老師突然低頭寫了個號碼給他:“這是王飛的手機號……”
王誌手裏捏著那張薄薄的紙片,一時間百感交集。他在雨中突然飛奔起來,他跑得很快,就像前方有什麼人在等他似的。
腳受傷後王誌過夜一般都去醫院候診大廳和火車站候車室,空間夠大,都有空調和液晶電視,周圍四通八達,跑起路來也方便。區別在於,醫院可以岔進岔出,進候車室卻需要車票。王誌斟酌片刻,最終選了候車室過夜,暖氣更大些也更安全。他沒買票,隻跟著檢票的人群淡定前行,他動作比一般人靈巧,即使腳有傷也不妨礙,像一尾鯰魚,避開檢票員銳利的鷹眼一扭身就滑入了候車室。
他在角落裏找到一個雙人座,將外套脫下卷成枕頭,脫了鞋平躺下,感覺好了點。有人在吃泡麵,特有的香味在暖暖空氣裏顯得格外濃烈。他睡前翻看了下手機,上麵有三十多個未接來電,其中一半來自“老公”,另一半是“校長”,想必“校長”就是兒子的英語培訓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