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2 / 2)

外麵的雨什麼時候停的,誰也不知道,天已經全黑了,樓道裏一點聲音都沒有。

胡蝶伏在周一舟懷裏,哭了。這個才是她夢想的愛情。誰能相信,她有一個五歲的孩子,卻剛剛知道什麼是愛情。你不相信,你怎麼解釋她孤注一擲地離開了辛辛苦苦建起來的家?她水性楊花?之前並沒有她說不清楚的緋聞。她的名聲真正壞起來,就是從這裏開始的。

她越來越受不了那個粗俗的男人對她身體的侵犯,她開始找理由拒絕,她好像突然被吸幹的海綿一樣沒有生氣和枯燥,他當然不滿意,百般地折騰,她隻能閉上眼睛,當他以為是自己的努力有了成果的時候,她叫出了一個名字:“一舟。”

就是這樣,周一舟被打了;然後是主任全家對她的威逼利誘,她第一次敢於頂撞了,以前她為什麼那麼害怕,總是存著卑怯,因為她一個人,因為她一直在他們一家之外;現在她不是了,那是隻有她能感覺到的兩個人,她不怕了,她義無反顧地搬出來了。她跟他們說:“逼急了,最多大家一起去黃泉。”他們說她是不叫的狗,關鍵時刻才咬人。

整個醫院的人都對她嗤之以鼻了,換了一個又換一個。還挺有本事的。有人猜測周一舟不過是跟她玩玩的,這種女人,哭的日子在後麵呢。

她不過是一個女人,你怎麼能想象,她要麵對整個醫院的壓力,她一樣要上班,從她起來到她睡覺,每時每刻她都會感覺到來自四麵八方刀劍一般刻薄的指責和白眼。若不是憑著她對周一舟的信心,大概死都死過好幾回了。那時候我去醫院找彭清清,正好看到她,又調到急診室去了。她捧著從消毒室換回來的醫療器械,走在人來人往的樹蔭下,沒有人跟她說話。她麵無表情,大理石一般蒼白的臉上,眼睛顯得異常地黑亮。她真的非常好看!那時候她已經惡名在外了,她丈夫放出話來,回不回家隨便,但如果還是跟周一舟勾搭,不要怪他不客氣,要讓周一舟這輩子都做不成男人。周一舟還敢去找她嗎?他條件那麼好,要是哪天想通了,又正好遇上個青春貌美的。她雖然好看,到底不是那麼年輕了,而且還有個孩子,周一舟想不到嗎?沒有人看好他們的將來,隻當她是自作自受。那段時間也沒聽彭清清說起兩人在一起的事情,好像真的斷了一樣。

差不多兩年以後,突然地聽說兩個人結婚了。他們能夠結婚,是因為主任的兒子又找到了中意的,不管她的死活了。

熬了兩年,這兩年是怎麼過來的。監視他們的不僅僅是主任的一家,還有周圍每個人的眼睛。據說那時候如果胡蝶上夜班的時候正好輪到周一舟值班,一定會被急診室護士長錯開的。在這樣的高壓下,兩年來周一舟居然沒有移情別戀,最後勇敢地幸福地娶了幾乎要被唾沫淹沒的胡蝶,我想他們兩人之間決不是僅僅靠新鮮、刺激或者欲望來維係的,而胡蝶,肯定不是世俗的眼光中看到的那麼糟糕,世俗的道德的確是勸人為善的,但大部分時候,它是站在強者的和眾人的立場,對於鮮活的生命和遊離在外的個體,它常常是發一道人人得而銖之的追殺令。但是胡蝶,蔑視了這個命令,並且勝利了。

想象一下,那麼千辛萬苦換來的幸福,和自己所愛的人生活一輩子的幸福,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得到的。胡蝶應該會更加美麗。因為她愛周一舟,她也要他愛她。可是,我看到的十年後的胡蝶居然是那樣的,我沮喪到無以複加,所有我想為她辯解的念頭都開始動搖起來。我承認,我不喜歡澡堂裏見到的胡蝶,她不象風吹雨打後仍然掛在枝頭的果實,她應該是那樣的,我看到的卻是催熟到已經掉落在泥土裏的那一種。我在想,她到底為什麼嫁給周一舟的?是愛嗎?她現在幸福嗎?

也許,這樣說胡蝶實際上是不公平的,如果她曾經過甜蜜的戀愛,嫁給了如意的郎君,如果她從未被欺騙,不知道什麼是歧視,她也是清白、自尊、從容的吧。大凡女人,誰願意跟“淫蕩、出軌、潑辣、勾引”等不光彩的詞連在一起呢?要是不遇到周一舟,會不會有別人呢?我不知道,大約要去問胡蝶。不過,我猜想,如果沒有遇到周一舟,她四十歲的時候,一定還是風情萬種,她眉梢眼角的皺紋一定更深了,但不會影響她被風霜洗過的美麗;她腰部不會有明顯的贅肉,她的乳房一定不會無精打采地耷拉著;她不會赤裸著上身若無其事地談論一個麻將桌上的男人。我原不該為她心痛,她這樣,大約不會再有人嚼舌頭了,她的狀態可能是一種得到了以後,一切都不重要的幸福。也許她是幸福的。

那麼,你所說的幸福到底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