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天使的汪洋……
在成都新光華街,
一片遠離高樓的開闊地搭起帳篷,
塞滿了惶恐和驚悸。
那裏安置了從醫院轉移出來的產婦,
那些整夜整夜守護的白衣天使,
顧不了親人和家,沒有任何人離開。
當記者問起一位中年醫務人員的小孩,
那位當醫生的母親淚水如瀑,再也止不住了。
她想孩子,但她不知道孩子在哪裏,
不知道孩子的父親在哪裏,
通信癱瘓了,沒有癱瘓的是她的崗位。
城區東郊一個建築工地,
工棚裏有這裏四百個建築民工的床位,
那是最簡易的床位,那裏混合有
濃重的煙草味、體味和汗漬味,
幾乎沒有城裏的人來過。
那是四百個打工兄弟在城市的棲息地,
是他們今天唯一的避所。
當滿街流離的市民擁向這裏,
沒有動員,沒有要求,
那些樸實的民工紛紛騰出自己的床,
安置了附近近千名男女老少,
讓他們在風雨之夜體會了最簡單的溫暖。
害怕身邊的親人把手機調成振動,
害怕鄰座的朋友雙腿搖晃,
害怕好好的白天,突然黑。
已經很久沒有回家了,
很想回。家就在這個城市,
回家的路,從那一天起被拉得很長。
兩個最早住在帳篷裏的年輕人,
最早把帳篷撤了。
和他們一樣在府南河邊,
那些星星點點的帳篷消失了。
這些帳篷被他們送到了前方。
那個叫前方的地方,
眨眼之間開滿了繽紛的花朵,
雪白、草綠、迷彩、海洋藍,
從城市轉移,向北、向城市以遠,
在廢墟上撿拾散落的星星……
5
有一個記憶叫漢旺時間。
那是北京時間、倫敦時間、紐約時間,
甚至世界上所有移動排列的時差,
一統在鍾樓上那個永遠的定格。
漢旺是漢王的諧音。
時間是東漢光武帝用過的時間。
時間是靈魂叩問過的時間。
一個小鎮鑲嵌在四川盆地的邊緣,
與汶川、北川、青川有關,
與德陽、綿陽、阿壩有關,
與藏有關,與羌有關,
與四川有關,與中國有關,
與人類那場劫難有關。
寫在時間上的久遠與深厚、死亡與生命,
在這裏開出花朵。
每一片花瓣都有呼吸,
都有連綿的故事。
就像時間的流淌、停頓、再流淌,
隻要地球還在轉動,
就不會滅絕。一萬年以後,
這裏生長的堅忍與頑強,
成為一種精神,成為時間的重量。
6
總理在流淚,
廢墟上血染的課本,和亂石一起,
沉重地砸在這個老人的心上。
已經模糊的雙眼久久不能移動,
他視線如針,穿過瓦礫,穿過鋼筋,
一頁一頁,正在裝訂那些飄飛的散片。
他輕輕拍打書上的塵土,擦拭血跡,
輕輕地,扶起折斷的讀書聲,
淚水打濕的聲音,可以慢慢複活。
淚流滿麵,總理沒有掩飾,
比那一天的雨還真實。
江河漲潮,海洋漲潮,心離地麵很近。
在大地撕裂的傷口上,
太多的血,如果沒有淚水成河,
所有的堅強都不是堅強。
一個總理和普通百姓一樣,
流淚了,一條大河奔湧而來,
撫慰這裏的每一處傷痛……
一個年輕女警官在眾目睽睽之下,
解開自己的警服、袒露雪白的乳房。
那是哺乳期的乳房,那是
世界上最漂亮的乳房。
我相信百年以後,她的乳房,
如同她頭上的那枚警徽,
——永遠光芒閃耀。
整整六天了,嗷嗷待哺的九個嬰兒,
突然斷了母親的奶水。
不是所有漂亮的乳房都能夠給予,
不是能夠給予的都可以敞開。
這是在災民安置點值勤的警官,
這是同樣有六天沒給孩子喂奶的母親,
把一個個嬰兒抱在了懷裏。
這個正在哺乳的女警官淚流滿麵,
白色的乳汁和清澈的淚水,
一起奔湧,所有的聲響戛然而止。
這是露天廣場,萬人避難的公共場所,
這個違反了“風紀”的女警官,
提醒自己:等大難結束,
寫一份檢查,在檢查的後麵,
我要說,我不後悔。
正在戀愛中的男孩一直在廢墟上,
守候深埋在地底的戀人。
他害怕愛人在漆黑的世界裏睡了,
從此不再醒來。
幾天幾夜的守候和等待,
幾天幾夜的悄悄話,
成為災難中的愛情寶典、生命寶典。
他趴在廢墟上唱歌,
唱她最喜歡的歌,
一遍一遍地唱,直到聲音沙啞,
沙啞的歌聲在縫隙裏穿行,
成為觸動生命的強音。
四天三夜之後,姑娘終於獲救了,
獲救的姑娘告訴人們,
讓她活下來的理由就是那沙啞的歌聲,
就是男孩說了,出來以後就去完婚,
答應給她穿上最美的婚紗,
成為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