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夢斷五月(2 / 3)

白衣天使的汪洋……

在成都新光華街,

一片遠離高樓的開闊地搭起帳篷,

塞滿了惶恐和驚悸。

那裏安置了從醫院轉移出來的產婦,

那些整夜整夜守護的白衣天使,

顧不了親人和家,沒有任何人離開。

當記者問起一位中年醫務人員的小孩,

那位當醫生的母親淚水如瀑,再也止不住了。

她想孩子,但她不知道孩子在哪裏,

不知道孩子的父親在哪裏,

通信癱瘓了,沒有癱瘓的是她的崗位。

城區東郊一個建築工地,

工棚裏有這裏四百個建築民工的床位,

那是最簡易的床位,那裏混合有

濃重的煙草味、體味和汗漬味,

幾乎沒有城裏的人來過。

那是四百個打工兄弟在城市的棲息地,

是他們今天唯一的避所。

當滿街流離的市民擁向這裏,

沒有動員,沒有要求,

那些樸實的民工紛紛騰出自己的床,

安置了附近近千名男女老少,

讓他們在風雨之夜體會了最簡單的溫暖。

害怕身邊的親人把手機調成振動,

害怕鄰座的朋友雙腿搖晃,

害怕好好的白天,突然黑。

已經很久沒有回家了,

很想回。家就在這個城市,

回家的路,從那一天起被拉得很長。

兩個最早住在帳篷裏的年輕人,

最早把帳篷撤了。

和他們一樣在府南河邊,

那些星星點點的帳篷消失了。

這些帳篷被他們送到了前方。

那個叫前方的地方,

眨眼之間開滿了繽紛的花朵,

雪白、草綠、迷彩、海洋藍,

從城市轉移,向北、向城市以遠,

在廢墟上撿拾散落的星星……

5

有一個記憶叫漢旺時間。

那是北京時間、倫敦時間、紐約時間,

甚至世界上所有移動排列的時差,

一統在鍾樓上那個永遠的定格。

漢旺是漢王的諧音。

時間是東漢光武帝用過的時間。

時間是靈魂叩問過的時間。

一個小鎮鑲嵌在四川盆地的邊緣,

與汶川、北川、青川有關,

與德陽、綿陽、阿壩有關,

與藏有關,與羌有關,

與四川有關,與中國有關,

與人類那場劫難有關。

寫在時間上的久遠與深厚、死亡與生命,

在這裏開出花朵。

每一片花瓣都有呼吸,

都有連綿的故事。

就像時間的流淌、停頓、再流淌,

隻要地球還在轉動,

就不會滅絕。一萬年以後,

這裏生長的堅忍與頑強,

成為一種精神,成為時間的重量。

6

總理在流淚,

廢墟上血染的課本,和亂石一起,

沉重地砸在這個老人的心上。

已經模糊的雙眼久久不能移動,

他視線如針,穿過瓦礫,穿過鋼筋,

一頁一頁,正在裝訂那些飄飛的散片。

他輕輕拍打書上的塵土,擦拭血跡,

輕輕地,扶起折斷的讀書聲,

淚水打濕的聲音,可以慢慢複活。

淚流滿麵,總理沒有掩飾,

比那一天的雨還真實。

江河漲潮,海洋漲潮,心離地麵很近。

在大地撕裂的傷口上,

太多的血,如果沒有淚水成河,

所有的堅強都不是堅強。

一個總理和普通百姓一樣,

流淚了,一條大河奔湧而來,

撫慰這裏的每一處傷痛……

一個年輕女警官在眾目睽睽之下,

解開自己的警服、袒露雪白的乳房。

那是哺乳期的乳房,那是

世界上最漂亮的乳房。

我相信百年以後,她的乳房,

如同她頭上的那枚警徽,

——永遠光芒閃耀。

整整六天了,嗷嗷待哺的九個嬰兒,

突然斷了母親的奶水。

不是所有漂亮的乳房都能夠給予,

不是能夠給予的都可以敞開。

這是在災民安置點值勤的警官,

這是同樣有六天沒給孩子喂奶的母親,

把一個個嬰兒抱在了懷裏。

這個正在哺乳的女警官淚流滿麵,

白色的乳汁和清澈的淚水,

一起奔湧,所有的聲響戛然而止。

這是露天廣場,萬人避難的公共場所,

這個違反了“風紀”的女警官,

提醒自己:等大難結束,

寫一份檢查,在檢查的後麵,

我要說,我不後悔。

正在戀愛中的男孩一直在廢墟上,

守候深埋在地底的戀人。

他害怕愛人在漆黑的世界裏睡了,

從此不再醒來。

幾天幾夜的守候和等待,

幾天幾夜的悄悄話,

成為災難中的愛情寶典、生命寶典。

他趴在廢墟上唱歌,

唱她最喜歡的歌,

一遍一遍地唱,直到聲音沙啞,

沙啞的歌聲在縫隙裏穿行,

成為觸動生命的強音。

四天三夜之後,姑娘終於獲救了,

獲救的姑娘告訴人們,

讓她活下來的理由就是那沙啞的歌聲,

就是男孩說了,出來以後就去完婚,

答應給她穿上最美的婚紗,

成為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