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故事》中,僅以第二章“夢醒四川”第10節為例,新聞報道的時間性和邏輯性、事件的突出重點和對受眾的溫情導向,影視劇本鏡頭推拉式的視覺效果和共鳴感應、追光式的細節刻畫和真切的對話意味,官方發言的客觀判斷和公信高度、自覺的身份意識和積極的家國姿態,評論的細微處見精神、宏觀的梳理與概括、傳記的翔實和厚重、人與事的彼此映襯和烘托,都被梁平十分巧妙的安插在詩句中,似是而非,又神形兼備,頗具文體家的素養和風範:
青川滿目瘡痍,
石壩鄉黨委書記在崇山中,
站起另一座峰巒,他是這塊土地上的脊梁。
父母受傷、去世、到最後下葬,
每個消息都帶給他了,
每個消息都似霹靂,攪動他五髒六腑。
沒時間回家看,沒有時間悲傷,
他隻能在心裏哭喊“孩兒不孝啊”,
隻能背過身悄悄抹去淚水,
石壩廢墟上所有的亂石壓在心上。
災民轉移、安置,
小麥、油菜該搶收了,
水稻該插秧了,玉米該下種了……
他穿行在層疊的廢墟上、田野裏,
身後一個、兩個,一個個村民跟上來,
跟出五月石壩農耕的一片繁忙。
已經破碎的石壩的夢,開始縫合,
每一根針線都從他筆直的腰身穿過,
穿過亂石,穿過扭曲的道路,
老百姓心裏,留下一條閃光的路標。
——《第二章 夢醒四川·10》
然而,敘事、新聞報道、官方發言等題材的吸取和整合,仍然是作為詩歌的表達手段,這些最終都是要為詩歌的抒情服務,以描寫抒情,以敘事抒情,以議論抒情,有悼亡的哀婉、滄海桑田的悲歎、化悲痛為力量的深切、雅歌忠誠的禮讚、敬畏的生命信仰、悲憫的人間大愛。《汶川故事》的抒情是從心靈流淌的河流,涓涓汩汩,浸潤人心,自然而不失濃鬱,奔放又不失內斂,完全打破此類題材中概念化的局限,不作“口號”式、“標語”式傳聲,也不作絕望狀、冷漠狀宣泄,更不作大而無當、空而無益的牢騷,一切詩句皆“感於哀樂”,隨心而抒,隨情而發,澆灌出的人性之花、民族之花,在汶川地震的廢墟上迎風綻放。
旨意在創造,還體現在梁平詩人的理性之美。這意味著,《汶川故事》所呈現出的不僅僅是愛,是悲憫,更重要的還是痛定之後理性的反思和超越。
一個地震,震醒了一人,還是一群人,或者一個民族的人?《汶川故事》在時隔三年後的回望和反觀中,以傷情和真情、悲歌和頌歌鋪陳、點染和勾畫出一個五味俱全的豐富表情,詩歌的表情,給以探尋和回答。
廢墟上的重建並不艱難,難的是災難後精神的重建。詩人梁平以浩然之氣,仰望人類精神的峰頂。首先,梁平思考了人及其生命的尊重。梁平在《兩個層麵:我們的尊重與期待——關於抗震救災詩歌的思考》中說:“從‘5·12’到現在,所有關於災難的人和故事,構成了中華民族的精神核心。萬眾一心也罷,眾誌成城也罷,其存在的價值最根本的衡量尺度隻有一個,就是高於一切的人及其生命。這是足以讓世界仰視的光芒。”《汶川故事》緊緊圍繞災難前後的人心、人性、人情這一條主脈,以多種筆法生動而鮮活地塑造出老人、孩子、婦女、領袖、戰士、幸免者、誌願者等眾多形象,甚至有名有姓的平民式英雄就多達十幾人,透視他們的靈魂,讓我們切身感受到人性的穿透力和藝術感染力,誠如詩人王幹所言:“無窮的遠方,無數的人們,都與我有關”。其次,梁平思考了公民社會核心價值如何有效地保持和強化。生命的尊重和敬畏,必然產生悲憫和大愛,這是可貴的精神收獲。更為可貴的是,詩人對災難的追問和反思:“一部別處無法複製的大書,頁碼正在散落,/以怎樣的方式裝訂成籍?/以怎樣的路徑讓它走出遮蔽?”不僅體現了詩人真摯、成熟和經驗表現上的活力,也凸現了深層次的人類意義,是那種超越“生死的泰然與淡定”、“靈魂的幹淨與安寧”、“精神的崇高與超越”、“堅強”和“承擔”的公共意識,以及“後援建時代”、“對口支援”、“對口合作”、“工業、產業園區”、“綠色生態環境”的現實情懷,這為詩歌的縱深拓展提供了豐富的現實空間和精神想象。
愛在其中,美在其中,《汶川故事》為我們守護了一個民族心靈的秘密。
2011年4月9日於河北承德魁福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