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

平東山,草木豐盛。若是風和日麗,一片蒼翠欲滴,說不盡的青青秀色。可是此時,山風呼嘯,刮得枝葉沙沙作響,細聽之下,似乎還帶著低低的嗚咽之聲,讓人心驚膽寒。

這場仗打得很艱難。

陶威撤退,管城無恙,是最好的結局。但是對他殷浩,還不夠。

殷浩,祖父殷赫,連國長榮朝定國大元帥。父親殷遠郊,衛國大將軍,當今兵部尚書。家世顯赫,少年得誌,難免自命不凡,目中無人。當日陶威的戰書早已經讓他憋了一口氣,他需要一場完美的勝利,來證明自己的能力,來捍衛殷家的榮譽。

陶威心懷叵測,且戰且退。殷浩血氣方剛,步步緊逼。

山脈深處,逶迤密嶺環繞著一片寬廣的平地,詭異的是,那片地上,沒有一課樹,沒有一寸草,有的隻是片片的黃土,暴露在山風之下。

怎麼回事?殷浩曾經勘察過開陽山的地勢,卻從沒發現這一處地方。

殷浩握刀的手有些汗濕,他不禁左顧右盼,陶威的人馬竟然消失了!整片荒地上隻留下和他同樣震驚的連國士兵們,大家麵麵相覲,不知所措。一分鍾前還是刀光劍影,一分鍾後卻是風平浪靜,那樣激烈的戰鬥竟像是從未發生。

幻覺。一定是幻覺。殷浩一個箭步朝前,狠狠地砍了下去,他心中認為敵人的藏身之處。風,輕輕地卸去了他的一腔蠻力。

嘶嘶聲傳來,在這樣寂靜的時刻,猶如毒蛇吐信般可怖。

一條條小指粗的絞線從四麵八方蜿蜒而來,絞線上纏著微小的銀色珠子。無法分辨源頭在哪,隻看見它們急促而又目標堅定地蔓延著,像是春天裏瘋狂生長的爬山虎。士兵們都被這奇異的一幕驚呆了,一個個木樁樣地愣在當場。

不過轉眼之間,絞線侵入了連國士兵們的領地。隻要觸碰到物體,那黑線便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席卷而上,隻聽“轟”的一聲,一匹戰馬重重地甩在地上,黑線纏繞的馬腿鮮血淋漓,馬兒淒厲地嘶鳴著,馬鼻噴出一股股腥腥的熱氣。

“還愣著幹什麼,快把黑線斬斷。”

聲音如當頭棒喝,殷浩猛地驚醒,轉頭循聲望去,銀光點綴著夜色,劃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線。孫虎率先擎起流霜寶刀,手起刀落,黑線當時斷成兩截。士兵們受到鼓舞,紛紛握緊手裏的利器。

可惜,太晚了。

想象那是一張蛛網,相互結交、層層疊疊、牽一發而動全局。可憐的士兵們,他們此刻的生命如同深陷蛛網的蟲兒,身不由己。

突然,黑線上的銀色珠子開始爆裂,迸出一朵朵火花。火花沿著黑線遊竄,當幾顆弱小的火花交彙在一起,隨即燃成枝繁葉茂的火苗。整張蛛網頓時變成煉獄,士兵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火苗漫上身體,隻能無助地忍受著烈焰的炙烤。

一名士兵用盡渾身的力氣,奇跡般地掙脫了禁錮,可是他沒有逃,他做的,是毫不猶豫地飛身撲向身邊的兩名戰友,用自己的身體,阻擋著蔓延向戰友身上的無情火焰……蒼茫大地,將永遠銘記他眼中閃爍著的最後的生命之光。

火,烈烈燃燒著。不知過了多久,才漸漸停歇下來。

抖落一身塵埃,灰燼中,二十幾個人顫抖著站了起來,他們是穿過死亡烈焰的幸存者。

山穀之中,一隊黑色的身影冷眼看著,點點星光下,仿佛是從地低下鑽出來的幽靈。黑衣人居高臨下,一手執布背盾牌,一手握環手鐵刀,三人一組,五組一陣,氣勢洶洶如同黑雲壓城。

殷浩心中一痛,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他不怕死,可是現在的他卻要麵對比死更可怕的現實——他忠誠的士兵,是因他而死。如果不是他的任性妄為,如果不是他的大意輕敵,他們現在本該在管城痛飲美酒,慶祝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