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在下。

白日裏,還是清清朗朗的好天氣,入了夜,風就起來了,雷電相互撕咬著,雨勢仿若飛針走線,在空中翻起層層白浪。

宮殿深深,一間不起眼的小房透出白雅的光。小房裏的擺設很簡單,兩盞龍鳳落地宮燈,一方紅木雕花繡架,一張黃花梨翹頭案。案上擺放著大大小小十幾個描金漆器圓盒,盒子裏收納著各色繡線、絲帶、針黹。案桌的一角,有隻不起眼的荷葉瑪瑙小碗,碗裏滿滿的含笑花,散發著素淡的幽香。

馮太後端坐在繡架前,撚著針,挑花、打點,十分地專注。她的針下,是一幅荷塘月色,隻見荷葉田田掩映著幾株荷花盛開在月光粼粼的湖麵上,異常的賞心悅目。

玉娘靜靜地侍立在一旁,凝視著她,煙灰色的綢緞直身長裙,使她看起來更顯纖弱。還記得許多年前,她的男人輕撫她耳鬢旁的一縷烏發,笑著對她說:雅靜端莊,媚而不佻,猶如海棠初開。

世人都隻看見她鳳冠霞帔光豔動天下的模樣,掩藏在著風光背後的苦難又有誰知道?

馮太後十一歲進宮,曆經三朝皇帝,至今已經四十年。四十年的勾心鬥角,四十年的榮辱沉浮,一切都曆曆在目,仿若就發生在昨天。

外麵傳來一陣聲響,繼而聲浪越來越大。玉娘回過神來,輕輕地推開門,朝外殿走去。

毓秀宮殿門大開,風吹過處,金黃色的蜜香紗帳緩緩翻滾,低壓壓的,讓人無來由地覺得有些壓抑。

“春香,怎麼回事?”

“回玉姑姑,是陛下來了。”春香輕聲說道。

最近西北戰事吃緊,正是政務纏身,聽說陛下每天也隻能歇一兩個時辰,而今天色已晚,雷雨交加,陛下怎麼來了?

容不得玉娘多想,隻見長慶帝已經邁著闊步走進殿門,身邊跟著他的心腹,太監總管魏川。

玉娘連忙上前,曲膝行禮:“陛下聖安。”

長慶帝伸手扶起玉娘:“玉姑姑不必多禮。”

玉娘瞥見長慶帝走過之處黑靴留下水印,深紫色繡金龍長袍上掛著幾處深深淺淺的水漬,心知他是走路過來的。這時,一旁的宮女呈上幹帕子,玉娘接過,忙忙地為長慶帝整理。

玉娘瞪了魏川一眼,語氣裏帶著些許斥責:“魏川,風急雨大,你怎麼不備輦?瞧,陛下身上都被雨打濕了,萬一要是感染了風寒,可怎麼是好。”

玉娘的品階,在皇城裏算不上最高,但她是皇太後初進宮時的貼身侍女,與皇太後情誼深厚,縱然是長慶帝,也敬她三分。魏川聞言,隻能是縮著腦袋,不敢搭話。

“不礙事。是朕急著麵見太後,也就顧不了這許多了。”長慶帝聲音不大,話語間帶著一股溫和的氣息。

大殿一時間靜了下來,靜得能聽見疾風拍打窗棱的聲音。

“玉姑姑,勞煩你通傳。”

“請陛下隨我來。”

馮太後倚在窗邊,她隻靜靜地看著窗外,一頭墨色長發披散在肩背上,眼眸沉如星,涼似水。縱然時光流轉,帶走了美貌,卻帶不走絕代的風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