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宮。
馮梁俯身跪倒,額頭緊緊地貼在青玉磚上,他隱隱覺得自己身體開始僵硬,可是卻不敢挪動半分。在他心裏,麵前的這位太後姑母,看起來和善,實際手腕高強,比自己那嚴肅的祖父還要可怕。
馮梁,當朝馮太師之孫,吏部尚書馮和之子,執掌禦察司。禦察司大司馬手下,有禦察軍二萬人,駐紮在離京城五十裏外的兵營,負責京城外圍的安全;禦察使五千人,調查和監督各地官員;禦察暗使五千,負責執行特殊任務。
終於,馮太後開口了:“馮梁,你可知罪?”
“馮梁有罪,請太後責罰。”馮梁重重地磕了個頭,畢恭畢敬地應著。
“馮梁,你的罪責有三。禎兒出征,你調了三百暗使跟隨,他在明,你的人在暗,卻無法護他周全,這是其一;暗使的耳目遍及天下,打探消息,傳遞消息在連國無出其右,可是這一次,陛下卻先於哀家收到消息,這是其二;其三,身為統領,應當行止有度,進退得宜,遇事不慌不忙不煩不燥,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遇事隻會跪著請罰,實在是讓哀家失望。”
馮梁心裏一驚,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太後的意思,莫非是認為他治下不力,難當大任?
“太後息怒,自臣執掌監察司,戰戰兢兢,不敢有絲毫懈怠,望太後明察。臣是在兩個時辰前收到暗使密報,起因是殷浩將軍私自追擊陶威軍隊,安東王前往營救被箭所傷。事出突然,臣忙於處置……太後最近鳳體違和,臣想……臣想等事情穩妥了之後,再稟報太後,免得太後憂心……”
“你好好回話,挑重點的說。”馮太後聲音帶著急切。
“是。”馮梁穩了穩心神,說道:“安東王受傷回城後,隨軍醫士為王爺診治,箭已經□□了,傷口很深,所幸並沒傷及要害。鎮北軍驍虎營高遠將軍立即快馬趕赴半月湖,尋找名醫上官天青。來回路程,約莫需要兩天。何遠將軍接手了管城的一應防務,加強警戒,增派了人手保護安東王。據報翟光明和陶威的大軍已經撤退,目前來看戰事暫時平息。臣已經急調三百暗使前往管城,另派了五十暗使往半月湖,協助高遠將軍。為了穩妥起見,臣密告馮菽,讓他備齊上好的傷藥,帶上太醫院院使、院判,即刻啟程。老太爺已經開了私庫,備好了天山雪參,千年靈芝,一並由馮菽帶往管城,預計明日戌時便能到達。”
“馮梁,我們輸不起了。這次若不是陛下高抬貴手,禎兒的命恐怕早就沒了……”
馮梁聞言猛地抬頭,鳳座上的馮太後,頭發挽得紋絲不亂,暗紅底繡金牡丹花長袍依舊華麗,可是細看,她的眼眶微紅,唇色發白,握成拳頭的手竟然在微微發抖。
馮梁何曾見過馮太後這般憔悴的樣子,一時間覺得有些心酸:“姑母,請您保重,安東王吉人自有天相,定會平安的。”
“我已經失去了玨兒,我不能再失去禎兒了。若是禎兒有個三長兩短,將來我有何麵目去見列祖列宗,去見先帝。”
馮太後的話,讓馮梁覺得自己也猶如中了當胸一箭般錐心似的痛。玨兒,長順帝連玨。留著他們馮家血脈的皇帝,隻二十三歲便英年早逝。長順帝薨,嫡子連禎年僅三歲。因當時連國連年水患不斷,朝堂上大臣們為了各自的利益拉幫結派,燕國仗著兵強馬壯在邊境不斷擄掠,可謂內外交困。不得已,馮太後頒懿旨,傳帝位於長順帝幼弟連琪,即位長慶帝。長順帝嫡子連禎封安東王。
這不僅僅是馮太後致命的傷痛,同時也是馮家的傷痛啊。
馮梁再次重重磕頭:“馮梁有罪,但請姑母留下馮梁的戴罪之身,馮梁必定為安東王鞠躬盡力,死而後已。”
馮太後長歎一聲:“馮梁,你起來吧。你要記著,凡事小心謹慎,不可抱有僥幸之心。有些錯,是永遠都無法彌補的。”
“馮梁謹記姑母的教誨。”
“玉娘,開庫房,取來絕壁紫環,蜜蠟封印。”馮太後轉頭,對一直隨侍在身旁的玉娘說道。
“是,太後。玉娘這就去辦。”
“馮梁,京裏的事你暫且放下,你親自去管城,絕壁紫環是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交給別人,我不放心。無論如何,你定要把禎兒平平安安帶回來。”
“姑母您放心。生同生,死同死。馮梁不會讓您失望。”
望著馮梁漸漸遠去的背影,馮太後一直端坐得筆直的身體塌了下來,支撐著她的那一股力量瞬間崩塌,她再也抑製不住,低低地哭泣。空蕩蕩的宮殿裏彌漫著淡淡的血腥氣,她緩緩地張開手,手心裏是一片血紅,小指那根長長的指甲,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折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