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拉倒吧。”大哥衝了過來,“等你中了獎,我們兄弟在不在還不一定呢。”
二哥用眼斜乜我:“劉義?是吧……我不知道你怎麼就把我妹妹給騙了。她年少不懂事,你應該懂吧?我們家這種條件,好不容易出了一個這麼水靈的妹妹,我當哥哥的怎麼能忍心讓她跟你受罪?你知道老三為了她,一下窯就是九年。你細皮嫩肉的,你知道什麼叫煤窯嗎?你知道大冷天隻穿一條短褲下到幾十米的地方挖煤是什麼滋味嗎?我他媽隻幹一天就受不了了。每次下井都不知道晚上還能不能上來。每一天都是和老天爺在賭命呀。就算沒被活埋,就算是活著上來了,將來也是一身的病。粉塵把老三的肺弄壞了。他上窯之後根本就幹不了重活。你知道我們哥幾個為了他,做了多少嗎?你大嘴巴一抹,什麼情呀愛呀的……日子是用來過的。你知道老四嗎?他為了老三,給人幫工,從三米高的腳手架上掉下來,現在還躺在家裏,連院都住不起,隻找了個江湖郎中把骨頭對上了。那家夥還喝多了酒,硬將老四的手臂給接歪了。老四以後都不知道靠什麼活。告訴你吧,實話說一一現在已經有人看上我們家孟芸了。隻要過門就付二十萬。而且孟芸過門後吃香的,喝辣的。你如果識相,你如果真的有你嘴上說的那麼愛孟芸,你就趕緊給我滾,滾得越遠越好。”
他似乎還覺不夠,又說,“我們孟家四個男的,到現在沒有一個能結婚。為什麼?因為我們窮。我們四個擠在一個小房子裏,哪會有女人嫁給我們這樣的人?即使結婚了,將來孩子住哪?我們連自己都半死不活,怎麼能養女人?老子吃苦吃夠了。這麼多年,哪一天不在拚命?可為什麼我們還是這樣窮呢?我們出苦力,我們不偷懶,可連老婆都娶不上。即使是菜場擺攤的女人,上來也問房子有多大,多少平方米。我們怎麼回話?你說我們該怎麼說?說有幾十平方米的房子,四兄弟擠一間,還是說有一輛車,就是拉苦力的三輪車?有時候真不想活了。孟家不能在我們手裏斷了。再說,孟芸也該為我們做點什麼了。你看看這些東西。你能給孟芸嗎?孟芸跟你能有幸福嗎?你一個月掙多少?我妹妹跟你這麼久,你給她買過一件像樣的衣服嗎?你為她做過什麼?雖然孟芸沒跟我說,但我能猜出來,就你一個小保安掙的那點錢,哪能夠呀。你也不照照鏡子?你死了這條心吧!”
我扭過頭,看著孟芸,她的手裏拿著一塊毛巾,似乎要給三哥擦臉,可是卻抖個不停。她的背影僵直地立在午後的陽光裏。她的睫毛抖了兩下,像是蝴蝶的戰栗。
床頭上放著一套打開的金飾品,那一整套,用眼睛一掃,起碼得是一百克以上。金光閃閃,即使在這種沒有陽光的病房裏,也能看出它的貴重,它的俗不可耐。還有各種滋補品。而大哥和二哥,已經換上了一套幹淨的衣服。
我說:“孟芸,你真的不要跟我了嗎?你難道真的為了錢一一我如果沒有房子、車子、票子,你就不跟我了嗎?”
孟芸還是沒有言語。她似乎聽不見我說什麼。她的頭似乎用力地點了一下。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是呀,我是一個一無所有的保安,為了生存每一天都在想著往上爬。我有什麼資本給我所愛的女人一個窩。我甚至都忘了我真正的身份。隻記得,那天,那麼冷。盛夏,每一個毛孔都散發著冷氣。
如墜冰窖。
錢!這麼多年,我一直跟它作戰。可終究是,它贏了。
我最喜歡的女人,我一直想要為之付出一切的女人,竟然為了它不要我了。
那張彩票在我的胸口發熱,似乎告訴我要清醒一些:女人,哪裏都有,她們都是一樣的。
我說:“孟芸,其實我一一”
大哥一巴掌掄了過來:“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這裏磨嘰!老張家的人都快來了,讓他看到成何體統!萬一他們不要孟芸了可怎麼辦?怎麼辦?你要得起嗎?你這個……這個……”他一時間找不到好的形容詞。
我被大哥打得無還手之力,嘴角一片酥麻。
我被他們像扔垃圾一樣扔了出來。整個過程,孟芸一句話沒說。她側過頭,細心地為三哥擦著臉,有條不紊,神色安然,仿佛我不存在一樣。
女人絕起情來,還真是可怕。我真是看走眼了,看栽了。
我拍拍手,笑了笑。哪怕孟芸上來攔她哥哥一把,我也會想盡一切辦法讓她明白,我有能力給她想要的一切。她竟然看著我挨打!血從我的鼻子裏流出來,落在襯衫上,一滴一滴,像是盛開的梅花。她竟然沒看見!是呀,她轉過身子,一直沒有看我,她怎麼能看得見?可是她應該聽到呀,皮肉接觸拳頭的聲音,那麼振聾發聵,她難道聾了嗎?哪怕她回過頭,露一個不忍的表情,我也會想盡辦法讓她相信我的身份。可是她……孟芸,我想說我很愛你,可事已至此,連我都感覺愛情是如此虛偽。也許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純粹的愛情,男女在一起隻是為了繁衍後代。既然如此,找一個安樂窩不失為明智之舉。我想起身動一下,肋下卻鑽心般地痛。背靠著水泥牆,艱難地爬起。大哥二哥一直在對我怒目而視。三哥臉色潮紅,似乎一口氣憋在那裏吐不出來。不得不承認,經常幹粗活的人就是有力氣。